外婆是九十岁那年寿终正寝的。
九十岁离世,算是老喜丧,亲人并不那么悲痛。
可不悲痛的,是外婆那些孙男娣女。
而外公,眼睁睁看着外婆被一抔黄土掩埋后,从此再没笑过。
或许,他的喜怒哀乐,都随着外婆的离去而消失了吧?
外婆走后,我经常看见外公呆呆的坐在门口的石墩上。
他又矮又瘦,稀疏的头发竭力覆盖着整个头顶,艰难的维持着体面,他安静,沉默,不理会任何人。
坐在石墩上的外公怀里紧紧捂着一个盒子,像是捂着饥荒时最后一点粮食。
盒子里,是外婆几件少得可怜的遗物。
里边有外公这一生唯一给外婆买的一个发卡,还有外婆的假牙,几根白的发亮的发丝,还有一张在岁月的冲刷下,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。
那也是外婆跟外公结婚那年,照的一张结婚照,当然,也是唯一一张。
没想到这一切,在外婆走后,都被外公视若珍宝的收藏了起来。
这也是外婆留给外公的最后念想吧!
外婆的老家在关里,三年自然灾害时,外婆的娘家几天揭不开锅是常有的事。
听说外婆上边有两个哥哥,都被饿死了。后来,全家从关里一路逃荒,来到我们东北的辽宁锦州。
穷困的生活好像并没有因为地域的改变而有所变化,外婆家还是那么穷,后来,十六岁的外婆就被爹娘狠心卖给了外公家。
外公家当时是地主富农,家里土地多,雇了很多长工。
十六岁就嫁过来的外婆,因为家庭的贫困让外公的家人很看不起,外公的母亲经常在外婆面前念叨,说谁家的儿子结婚,儿媳妇带了多少粮食,给婆婆一家扯了多少布等等。
自知理亏的外婆总是不吭声,用默默干活奢望扭转婆婆对她的冷漠。
但是收获甚微。
外公的母亲是个极其重男轻女的人,外婆每隔两三年就生个丫头,这让她在这个家更是没了地位,整天忍受婆婆的指桑骂槐。
那时外婆刚刚生下我三姨,因为没有奶水,三姨饿得哇哇哭,外婆就跟着抹眼泪,其实,她也经常吃不饱饭。
如果说吃不饱穿不暖,外婆还能忍受,再吃不饱,也比娘家几天吃不上饭强,更让外婆受不了的,是婆婆对三个孙女的态度。
三姨小时候,因为摘了菜园里一根黄瓜,被外公的母亲掐得小脸又红又肿,屁股打得几天坐不住炕。
那时的外婆再次身怀六甲,她除了哭,和劝三姨听话外,毫无办法。
想来外婆真是不争气,外公母亲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十个月,外婆又生了一个女儿,这下彻底惹怒了重男轻女的婆婆。
外公母亲气得在一天晚上,砸烂了外公和外婆房间的所有玻璃,扬言要冻死几个赔钱货。
正是寒冬腊月,西北风肆无忌惮的刮进来,冻得外婆和四个女儿体如筛糠。
这次外公终于怒了,按外公的话就是忍无可忍,无需再忍了。
那时的农村,几乎每家的儿媳妇都受婆婆气,见多了,也就习以为常了。所以,对外婆受他母亲的气,外公也是见怪不怪了,但这次,看着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外婆和孩子们,这个男人怒发冲冠。
外公疯了似得冲进母亲的房间,先是砸烂了所有的家具,他咆哮着,嘶吼着,像个下山猛兽一样。
然后又跑到院子里点燃了厢房,火光腾空而起的瞬间,外公在院子里大骂:“从今以后,谁在欺负我的老婆孩子,我放火烧死他们,不信就走着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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