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日,兰香正弯身打水,男人捧着一罐酒来到井边,说:“你喝这个。女子家,喝温和的酒好。”
兰香疑惑地看看男人,“你酿的?”
“你尝尝,好不好喝?”男人说。
兰香轻轻揭开封口,酒香一下就弥漫开来,连旁边的小狗也扬起了头,伸长舌头舔嘴皮子。
兰香轻啜一小口,细细品味,只觉醇厚宜人,满口溢香。
兰香问:“啥酒?这样好喝。”
嘿嘿,嘿嘿,嘿嘿。男人低着头,憨笑,脚不住地蹭地,双手也搓来搓去,把兰香的心搓得像井里的水,泛起涟漪。
儿子水娃满地跑时,男人却死了。
男人直到死,也没给这酒取一个名。
那日,酿酒房突然起火,男人不顾一切地往里冲,兰香拉不住。
男人说:“我刚给你酿的十二罐酒还在窖里。”
男人冲进去,抱出一罐又一罐酒,男人的头发和衣服开始粘上火星。
兰香哀求,“别去了!”
男人不甘心,说还有一罐,转身又冲了进去。
烈焰冲天,男人与第十二罐酒一同消失在火海。
兰香每晚都从酒罐里舀一勺酒,仰脖子一口吞下。
水娃问:“娘,你喝的啥?”
“酒,你爹酿的酒。”
“好喝吗?”
“好喝。”
“娘,我尝尝。”
“小娃子,不准喝酒。”
兰香越不让水娃尝,水娃越好奇。一日,水娃趁兰香不在,偷偷地从酒罐子里舀出一勺,学兰香的样子,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喝起来。
有啥好喝的,跟水一样。水娃喝完,酒勺子一丢,跑出了屋。
从此,水娃对兰香的酒失去了兴趣。
不仅水娃对兰香的酒失去兴趣,媒人对兰香也没了耐性。只有陈嫂和兰香闲谈时,聊着聊着,偶尔会突然想起,就问:“兰香,酒喝完了吗?”
“咋喝得完啊,”兰香说,“那么多的酒。”
“那还有几罐?”陈嫂问完,也不等兰香回答,话头不觉就转开了。
水娃快结婚时,兰香却一病不起了。
一日,兰香从昏迷中醒来,对守在病床前的水娃说:“水娃,给娘打盅酒来,娘想喝酒。”
“娘,医生说你不能喝酒。”
“娃啊,娘想回家,娘要喝你爹酿的酒。”
水娃连夜赶回家,在兰香平时喝的酒罐中倒出一盅酒。
兰香喝一口酒,喘两下气,说:“你爹留下的酒,在窖里。”说完,就闭上了双眼。
两行清泪,从兰香眼角无声滑落。
水娃婚宴上,陈嫂问水娃:“你娘的酒喝完没有啊?没喝完的话,也拿出来我们尝尝。”
水娃想起娘临终前说的话,赶紧跑进窖里。
十一个酒罐齐整整地摆放在墙角,水娃一个个看去,那封口的红布,似乎都不曾揭开过,已褪色泛黄。
水娃启开封口,一股浓厚的酒香顿时飘散开来。水娃用指尖蘸了点酒,舔舔,只觉醇厚宜人,满口溢香。
婚宴上,所有的宾客都醉倒了。
水娃一滴也没喝,他想起多年前偷喝娘的酒,那酒的味道,泪奔流而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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