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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埋怨她不听话，她垂着眼皮，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。
刀口没拆线前不能洗澡，可又正值伏天。我只好每天给她擦洗身子，从卧室到卫生间，我要全力撑着她，走到时，自已浑身已经被汗浸透了。
平时要强惯了，现在干什么都得麻烦别人，陈峰妈很难受，很多事都尽量忍着不说。
我告诉她：“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，你儿子付过钱的，不用不好意思。另外，然然也放暑假了，有些事可以让他来做啊。”
“奶奶，以后我照顾你！”然然在一旁拍着胸脯，响亮地说。老太太眼里泛起泪花：“我孙子长大了，懂事了。”
然后转身对我说：“晓晴，硬要拆散你和小峰……是我对不住你！”
我说，都过去了，想把日子过好，人都得向前看，我早就不怪她了。如果没有走出这段婚姻，也没有我的成长。从这个角度看，也不是坏事。
她叹了口气，没再说话。
一天，我下楼丢垃圾，看到一个大孩子正在欺负然然。我厉声叫着冲上去，男孩吓得转身就跑。
我追出几步，在后面大喊：“你要是再敢欺负他，我绝不轻饶你！”然后转身数落然然，“就那么任人欺负啊，连跑都不会吗？”
然然眼泪汪汪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顶嘴。
那之后，他突然变得很粘我。有时，我在做事，他就像小狗一样蜷在我脚边，安安静静，让人看着心疼。
有一天，我忍不住问他：“然然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？”
他眨巴着眼睛，咬着嘴唇，半晌怯怯地说了句：“你能做我妈妈吗？”
我一下愣住了。他嘟着嘴，小声说：“同学们都有妈妈，就我没有。”
突然间，我心头的怨气全都消散了，陈峰妈说得对，他只是个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，渴望得到爱。
我蹲下身：“然然的意思，是希望在同学面前，也有妈妈，对吗？” 他用力点了点头。
“好，那么我答应你，以后，你可以在同学面前叫我妈妈。”然然的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。我心里却酸酸的。
9月开学第一天放学后，然然隔着老远，就像只小燕子一样向我飞奔而来，嘴里大喊着“妈妈”。我眼眶发热，带他去吃了一顿肯德基。
他狼吞虎咽地吃，我坐在一旁静静地看，心里涌动着一种叫母爱的情愫，原来，有一个人能让你宠溺的感觉，真好。
此后，然然平时还叫我“晓晴阿姨”，但在同学面前，他会一声接一声，不停地喊“妈妈”，似乎是要把这些年没能喊的“妈妈”，全都弥补回来。
因为照顾祖孙俩，两年时间，我回家看父母的次数屈指可数，而且每次都是只住一晚就着急往回返。
2019年底，我爸因为肠梗阻，做了个小手术，之后，身体一直不太好。算着陈峰再有大半年就回来了，我和陈峰妈商量，给他们介绍个可靠的金牌保姆，我想回家陪父母住段时间。
没想到，祖孙俩坚决反对。
“我们谁也不请，就等你回来。”
“晓晴阿姨，我会乖乖听话，再也不气你了。”
他们如此不舍，我心里有点感动。临走前，我找了个钟点工，每天上门给他们做三餐兼打扫卫生，又买了很多食材，把冰箱塞得满满的。
年前，就一直在传武汉的疫情，但因为离着远，谁也没觉得这事和自已有关系。可没想到，形势变得越来越严峻。
我到家没几天，就传出可能要封城的消息。虽然陈峰妈一再劝我，等8号过完元宵节再回来，不过我还是不放心，3号就赶了回去。
我回来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，坐了几个小时客车，又累又饿，本打算自已煮袋泡面对付一口，没想到，一进门，屋子里灯火通明，桌子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，还有一个大蛋糕，上面写着“欢迎回家”。
陈峰妈满脸笑容：“饿坏了吧？我这好些年不做饭了，你将就吃点儿吧。”然然在一旁抢着说：“是我和奶奶一起做的，我洗的西红柿，剥的蒜……”
那一刻，我竟有一种远游后回家的感觉，心里温暖、踏实。
还好，我回来的及时，6号小区就开始封闭管理，一直持续到四月初，才有节制地放开。
出不了门，日子一下变得缓慢而悠长。
让我有些意外的是，祖孙俩都特别温顺、听话。陈峰妈不再挑剔我做菜咸淡，洗东西时水流开得太大……
然然很认真地上网课，没事的时候像个小尾巴似的坠在我身后，我要干什么，他就抢着伸手帮忙，然后不停地问我：“我乖不乖？”
我摸摸他的头：“然然好乖。”“那你不要再走了。你不在家，我好想你。”
“好。”我的眼泪差点没忍住。
因为疫情，陈峰2021年底才回来。我的小房子早就交付装修完毕，可以开始自已的新生活了。
只是，我心里突然有了不舍，不知何时起，我对这一老一小产生了亲人般的依恋，对这里，有了一种家的感觉。
我故作轻松地向陈峰辞行：“你回来了，我把阿姨和然然交还给你。”
陈峰一改平日里的玩世不恭，很真诚地对我说：“这几年，我想明白了很多事，我心里一直放不下的人是你，晓晴，再给我一次机会，让我们重新开始吧。”
陈峰妈和然然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。我内心微微有些动摇，但还是摇摇头，轻轻说了声抱歉，拖着行李向外走。
然然突然扑上来，抱住我的腿，却不说话。“然然，乖，阿姨得走了。”我鼻子发酸，轻轻掰开他的手，狠下心打开门。
门关闭的刹那，身后传来然然的大喊：“妈——你别走！”
我顿时满脸泪痕，脚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，怎么都迈不开步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告诉自已：张晓晴，不要回头，人应该往前看！
走到楼门口，冬日正午的阳光向我张开怀抱，暖暖的，似乎在迎接我奔向新生，我一头扑进去，昂着头，大踏步地往前走，只是不知为何，心底却怅然若失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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