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主任给我做手术时很专注、精细。一个护士对我说:“杨主任给你做手术每一针都像绣花似的。”是的。原本两个小时的手术,她做了近四五个小时。
手术过程中,我掉了眼泪,这并不是痛苦的眼泪,而是因为护士漫不经心,把很钝的剪刀递给杨主任时落下的泪水。我是清醒的,我在做手术的时候,有两个护士在聊天,当杨主任问她们要剪刀时,她们把一把钝的剪刀递给杨主任。杨主任生气地说:“这么钝的剪刀,怎么能够用呢?”我们的护士太不敬业了,我为之感到伤心!这是我落泪的真实原因。
前两部分手术做得非常成功。准备做第三个手术的时候,杨主任犹豫了。杨主任说:“金星啊,还做下去吗?”我说:“杨主任,你是什么意思啊?”杨主任说:“你看,你的胸做完了,胡须和喉结也没有了,从外形上看,你完全是个女人了,你平时穿上女性的衣服,别人也不知道,就这样吧!”我说:“杨主任你是在开玩笑啊!这叫什么回事?这可真是男不男、女不女啦!我可不是泰国的人妖!”
杨主任说:“你要慎重考虑考虑。”我说:“我考虑好了。”我反复做杨主任的工作,给她增加信心。杨主任以前做过刚出生不久的双性人手术,但像我这样的变性手术从来没有做过。我从比利时带回来一个比较先进的手术方案,跟杨主任一起商量。我说:“我的生理条件和外国人有的地方是不一样的。”
于是,杨主任他们结合我的生理情况,制订了一套新的手术方案。医院所有的医生都聚在一起,共同研究这个新的课题。
4月5日,清明节。那天谁都不做手术,说不吉利。我说:“他们嫌不吉利,我做手术。”护士说:“金星,你要知道4月5号是清明节啊!”我说:“清明节怕什么?清明嘛,把多余的清除了也就明了啦!清明节做手术,是个好兆头。”
做手术的前一天,杨主任给我做检查,说:“你有多大把握?”我说:“50%。”杨主任问:那另外50%呢?我说:“我交给上天了。老天爷该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我。”
杨主任摇了摇头。她看我这么坚决,这么清醒,没有任何犹豫,也只好认了。
第二天,履行手术前的责任签字。医生把责任单给我看了,里面有很多出现意外后果由自己承担的风险。我大略看后,毅然在上面签了字。这个时候,我真的把自己交给了老天爷,看老天怎么安排我今后的命运。
我是早晨9点进入手术室,全麻,整个手术做了16个小时。其中,我发生大出血四个小时,找不到血源,血直往外冒,只有不停地给我输血。这真应验了我有血光之灾。杨主任也辛苦,她跪着做了十几个小时的手术。手术最后做得非常成功!但是,出现了一个非常大的医疗事故。我是坐在生孩子的架子上做的手术。手术过程中,他们没有锁好我的左腿架子,架子跑脱了,滑到我小腿的肌肉上,卡住了血液向下流通的渠道,血液不循环了,肌肉高度痉挛。我的腿是被蒙住的,但护士16个小时都没有检查我的腿的温度是否正常,小腿破了。16个小时后,我还在手术室做观察。我醒来一看,左小腿肿得比大腿还要粗,五个脚指甲盖,变成了五个小点,深陷在肿胀的肉里面。
从这个时候开始,我左小腿始终处在麻木状态,这种麻木状态一直持续了两年。看到这种状况,我第一个想法是:“我要跳楼了。”我没有想过我的伤口多疼,我只想着我的腿给毁了。但我动不了,我被绑住了,起不来。观察期过了,我被送回了房间。这时,医生全来了,看着我这条腿。我问医生:“我的腿是怎么回事啊?”医生们经过检查,发现是一起医疗事故。
第二天,我的小腿肿得跟镜面似的,皮肿胀得亮亮的,如果用针一扎,就有一种爆出来的感觉。杨主任把神经科、运动科的医生叫来会诊,然后到隔壁办公室开会。我妈妈也参加了会议。诊断结果:小腿肌肉到脚指尖神经全部坏死,很难恢复,即使恢复过来,也是一个瘸子。
妈妈听完诊断结果,哭得跟泪人似的。妈妈一边哭,一边说:“金星跳舞跳得不好也就罢了,她跳舞跳得那样好,跳舞就是她的生命,这样的打击,她怎么能够承受得了啊!”
杨主任对这次不幸的医疗事故非常内疚,直感叹:“我作孽啊!我作孽啊!我把一个优秀的舞蹈演员给毁了!”其实,这不是杨主任的责任,是护士的责任。我躺在床上,能听见隔壁开会的声音。我想:这是为什么?难道我的选择是错误的吗?不会,如果选择是错误的,应该在下面的手术造点麻烦。但下面手术都很成功,为什么我的腿会这样?难道不让我跳舞了吗?不会的,也许好事多磨,老天爷也许是在考验我一下,看我能不能够站起来。
这个时候,很多朋友来看我。他们都听说我的腿坏了,出医疗大事故了,把一个舞蹈家给毁了。一个星期时间,杨主任瘦了七八斤。她每天从家里给我送来吃的,一直向我表示歉意、内疚。我也看不过去,这虽然不是杨主任的责任,但杨主任是负责这台手术的,医院责成是她的责任。我为杨主任抱不平,医疗体制不健全害了我们,我知道当时手术时护士的态度,责任应归在护士的身上。
我在纽约最好的姐妹汪燕燕回来了,她来医院看我,一进门,看到眼前的情景,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。汪燕燕说:“金星,你是怎么啦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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