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段时间后,郭琪认真地跟他讨论接下来的人生。
她对张子良说:“这段我想了很多,你才37岁,还很年轻,如果你愿意重新开启自己的新人生,我会成全你的,但是前提有一条,房子和女儿你必须留给我,再有就是女儿成年之前的抚养重任,还需要你多担一担。”
张子良诧异地说:“你又胡说些什么呢?”
郭琪说:“以前我很恐慌和害怕,害怕自己没有办法独立生存,所以离不开你,这个是现实。但现在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,我的社保你也帮我交了那么多年,再交几年就满15年了,我的退休生活以后也有了保障。所以,现在是你可以离开的时候了。”
张子良说:“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吗?”
郭琪说:“不,不是惩罚,是因为爱。以前我以前对你只有恨,可我后来发现并不是,我对你更多的是爱,虽然你早已经不爱我了,对我只是出于责任,可我还爱着你。
如果说你曾经自私过,现在我用这样一个残躯之身以道德的名义继续捆绑着你,那么我也成了一个自私无比的女人,我不想余生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十字架。”
郭琪平静的话语在张子良心里却翻滚起了滔天的巨浪。
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,曾经有多弱小,现在就有多强大,一旦有了独立生存的资本和底气就开始跟自己较劲,要把自己赶出这个家了。
看看她说得多好听,口口声声是为了给我自由,实际上难道不是为了平泄她积压多年来的愤恨不甘吗?女儿留给你,家留给你,我一个仕途无望、无权无势的男人得了个自由身,又能再有什么奢望呢?
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语气大了起来:“你想得倒挺美的啊,嘴上说是给我新的幸福,实际上是在变相让我净身出户,你放心,我不会中你的计的,哼,要跟我离婚,想都别想!”
郭琪的声音也大了起来:“我就要跟你离婚怎么了?你是不是真以为我离了你就活不了了?是,我也早就不想忍受你的恩惠和施舍了,是不是在你眼里我连离婚的资格的都没有?要离婚也应该是你来提是不是?”
张子良马上反唇相讥道:“你本事可大了现在,动不动就休夫,哪天你要是年入百万,估计你连正眼都不愿瞧我一眼了吧,没你这样过河拆桥、卸磨杀驴的!”
郭琪听到这一句,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:“你才知道我是这样的狠毒女人啊,我就是过河拆桥、卸磨杀驴怎么啦,谁让你一直守在家里的,我可没求你,要杀也是你自愿把头伸出来让我杀的呀。”
张子良看着郭琪吵着吵着竟然还能笑出声来,紧绷的神经也瞬间放了下来,他这才欣喜地发现,他和郭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放松的交谈了,尽管交谈夹枪带棒句句戳到了对方真实的痛点。
可郭琪竟然都能全盘接收了!这么多年来他顾虑到她的敏感与自尊,从来不敢去触碰,可现在她却似乎没什么顾忌了。
这,大概是她在寻找到新的人生价值带给她的自信和勇气?
嗯,与其说他们是在争吵,不如说他们是在安然地拿着对方的脆弱之处在调情。
这说明,郭琪的心态已经越来越健康,越来越积极,越来越没有那些晦暗消沉的东西了。
觉察到这一点之后,张子良不再生气,反而禁不住乐了。
但他依然故作生气地说:“反正不管你说得有多高尚,我也绝不接受,这个家是你的,也是我的,谁都别想把谁赶出门去,哼!”
说完这句话,他起身进厨房洗洗切切,准备做饭,郭琪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,鼻子一酸,眼泪就落了下来。
她又如何离得开他?
婚姻是一种选择,也是一种取舍,事实上,经历这些风风雨雨的摧残,她跟他的生命早已在苦难挣扎中融为了一体。
而对于张子良来说,他更深切地知道,这么多年为这个家付出多少,凝结的不舍与留恋就有多少,他不是没有在内心做过抉择,可当真正的抉择需要他面对的时候,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做到云淡风轻,内心反而更加惶恐无助。
他突然想起了年轻时曾经读过的《肖申克的救赎》那部小说。
他就像《肖申克的救赎》里的囚犯布鲁克,他在肖申克监狱呆了几十年,肖申克已经变成了他的整个世界。
在布鲁克眼中,墙外的世界实在太可怕了,他不知道出去以后怎样生活。所以,当他获得假释时,他一手拿着假释文件,一手拿着汽车车票,这时的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,而是边走边哭,不到一年就死于贫苦老人之家。
如果让他走出这段婚姻的牢笼,即便重获自由,他觉得自己也没了新的目标,只会像一具行尸走肉般麻木地苟活于世。
他终于明白,他和她一样,他们是彼此需要,也是彼此成全。
相互之间早已说不清是爱还是恨,可她离不开他的照顾周全,他也在藉由着她的强烈需要才能让他找到自己活着的价值和意义。
这个世上的婚姻,除了彼此恩爱、彼此杀戮、彼此仇视的存在形式,还有一种婚姻,爱中有恨,恨中有爱,两个人彼此间相互折磨和纠缠,又相互宽宥和谅解。
而对于愿意留在原地的一方而言,或许也不一定是为了爱你,而只是为了更好地爱自己。
在别人以为他们的生活毫无意义时,对他们自己而言,这样的状态却是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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