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姨抢救回来了。
我和老林的婚事却亮起了红灯,他主动提出:“要不,再等等吧!”
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老林,像一只颓败的公鸡,虽然脸上极力维持着体面,眼神里却尽是失落,连多望一眼都要回避,好像每多看我一眼,他心里的伤口就更深一分。
我知道他在害怕什么。
他听过我所有的心事,见过我未经修饰的脆弱,也看过我的极度失态和极度恐惧。
一切的一切,在他看来,都是我爱阿康的证明。
试问,一段长跑八年的初恋,谁不忌惮呢?
他见过我为阿康失态焦灼的样子,而遗憾的是,我的失态和焦灼,一次都不曾为了他。
为此,他认定,我爱阿康,我还爱着阿康。
我试图跟他解释,不是的,不是这样的,我只是害怕,害怕阿姨在我面前死去。
可即便我费尽唇舌,都无法令老林打消疑虑。
他不再跟我睡同一张床,他说,或许,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,去认清自己的真心。
坦白说,那样的老林真的令我害怕了。
那是我第一次为我们的关系而紧张,一直以来,我早习惯了做恋情里肆无忌惮的人,大胆地索取,安心地享有,可当他走进另一扇门,把我锁在门外时,我才陡然地一阵心慌,就像躺在游艇上晒太阳的人,被人猛地推下甲板,海水呛进鼻子里,四周却什么抓不住。
我百口莫辩,我不知所措。
说起来,这事要谢谢我的阑尾。
就在老林跟我冷战的第三天,一场急性阑尾炎差点没要了我的小命,我在厕所里疼晕了过去,老林发现我时,差点没错过最佳抢救时间。
真是谢天谢地,就这么一场阑尾炎,竟然令一切揭过了。当我再度醒来,老林就差没哭出来了,他紧紧握住我的手,喃喃自语道:“你醒了就好,你醒了就好……”
再也没人提及那个名字,婚礼照常进行。
后来,老林告诉我,在送我去医院的几分钟里,他想过无数次失去我该怎么办,他自责得快要死掉,他不该跟我斗气,不该令我流泪,他甚至偷偷地向神明发誓,倘使我能平安,他愿意自折十年寿命……
今天,是我和老林结婚八周年纪念日。
八年间,我们育有一儿一女,他成了公司高管,我也做了部门经理。
八年间,我们几乎连争吵都没有过,还像热恋时一样,每晚睡前都要亲吻拥抱,被他宠成了公主。
中间有那么几年,孩子睡在中间,他就悄悄地趁我喂奶,用脚勾住我的脚背,在被窝里牵我的手。
所有人都羡慕我们的婚姻。
公司的小年轻都叫他林总,可每到周末的早晨,林总还是会跟我一块儿去买菜。
他现在发了点福,看起来更憨了,我偶尔看看他的背影,心头就会一阵柔软:呀,时间过得真快啊,一眨眼,真就快老夫老妻了。
假使不出意外,我们还将在一起十八年、二十八年、三十八年……生同衾,死同穴。
我如今时常偷偷感激上苍,感激它如此大恩大德,竟在纷乱的红尘中,赐予我一阙无波无澜的光阴。
跟老林在一起的每一天,都缱绻得像一副古典山水画。我们一块儿上班,一块儿下班,一起送孩子上下学,一起去小区健身房锻炼,岁月像按了慢进一样,循规蹈矩,按部就班。
听说阿康早几年结婚了,朋友把消息告诉我时,除了由衷地祝他幸福,内心竟没有半点起伏。
我承认我曾很爱很爱他,可我们每一个人的爱情,都是流动的。
缘分尽了,便流走了。
旁观者或许会为这爱的生死衰竭而感伤,但是没关系,真的没关系,会流动的东西,就拥有旺盛的生命力。在这里枯竭,在那里重现。此爱和彼此,面孔未必相同,却都冠以爱之名。
一个惊艳时光,一个温柔岁月。
后来的后来,老林悄悄问过我:“你曾说过,他是你的山呼海啸、皓月星辰,那么我呢,我是什么?”
我是这么回答他的:“你是我见过山呼海啸、皓月星辰后,依旧毅然决然爱上的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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