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冉闭上眼,摇了摇头,两行泪珠从眼角滑落。
她告诉我,上个月她爸被查出肺癌,大夫说有的治,可以靠靶向药维持病情。可服用靶向药一个月需要上万元,要是再算上复检、输液和手术费用,简直是笔天文数字。
爸爸在下面的县城住院,自己要开店赚钱,她就让弟弟陈忠照顾。那天,陈忠来店里说,要结算爸爸的治疗费,她便把这两个月赚的钱都给他了,哪知陈忠拿去挥霍了。直到前两天医院打电话给她催缴费用,她才知道……
“所以,你就想到了陪酒?可你想过一旦被别人发现了,你该怎么办?如果你再进一步发展,因为卖淫被处理了,案底会跟一辈子,你的孩子以后知道了,你该怎么跟他/她解释?”
陈冉的话并没有打动我,我告诉她,活人不会被尿憋死,父亲患病是真的,但也只是她不想加班加点、靠辛苦赚钱的借口罢了。
陈冉没有反驳,她慢慢弓下腰,两只手紧紧抓住头发,用近乎沙哑的嗓音说,她是全村人指责的对象,人们都说是她害死了母亲,母亲出殡那天,两个姨姨更是轮流打了她一个耳光。
那段日子成了陈冉永远抹不去的噩梦,她经常梦到母亲对她说,一定要照顾好父亲和弟弟。
“这次,无论如何,我也要救回我爸!”
我国《娱乐场所管理条例》规定,娱乐场所及其从业人员不得提供或者从事以营利为目的的陪侍。但陪酒不算违法,我们只能勒令该家KTV停业整顿三个月,批评陪酒女们一顿,然后放人。为了杜绝发生卖淫、组织卖淫等更进一步的违法行为,我们会通知家属来,也好监督她们以后的行为。
张伟东早已在大厅等候,我本以为他会跟陈冉大吵一架,谁承想他突然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,脸颊顿时通红。
陈冉大吼一声:“不要闹了,反正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,你要是不信,那就分手。”说完,她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张伟东望着陈冉的背影,嘴角抽搐了几下,一脚踢飞了旁边的垃圾桶。
我想安慰他,却又不知说些什么。半天才想起来一条线索,告诉他:陈冉没骗你,我们问了所有的陪酒女,她们的服务只是陪客人唱唱歌,搂抱都很少有,更没听说陈冉跟哪个客人出去过。
张伟东的眼睛里放出了光,他抹了把脸,稳定住情绪和我告别。
之后的半个多月里,陈冉像发了疯似地招揽店里生意,经常我凌晨出警回来,她还没收摊,等我早上八九点下班,又见她开了门。
人憔悴得很快,完全没了之前的青春活力,每天顶着两个黑眼圈,有时候跟她说话,都有些恍惚。
张伟东更加拼命,除了自家店里生意,他还送起了外卖,人晒得黝黑。
有一次我出警恰好碰见他,那个小区停电,我正坐在车里等报警人下楼说明情况,就见张伟东喘着粗气从楼道里跑出,骑上电动车没等坐稳,便赶赴下一户人家。
还有一次凌晨,我去店里宵夜,看见张伟东在自家小店门口,打招呼他不理,走近一看,才看清他居然倚在摩托车上睡着了,手里紧紧拎着的外卖盒子,倾洒了出来。
我赶紧叫醒他:“困成这样,还不快去补个觉!钱要紧还是命要紧?”
他讪讪一笑:“那个,您也知道,冉冉爸的病,现在就是和死神在赛跑。我多承担一些,她就少累一点。”
我一阵心酸。普通百姓的生活,各有各的难,能坚持的,都是好汉。
好在陈冉再也没做过出格的事,我仔细观察她好久,确定没事后,总算放下心来。
哪知她居然死在建筑工地!我反复确认,还是有点不敢相信。
尸体拉回队里,法医初步鉴定为机械性窒息死亡,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到两点,且在她体内发现了精液,生前遭受过侵犯。
我犹豫再三,终于下定决心叫张伟东来做DNA比对。
见到尸体的时候,张伟东彻底崩溃了,他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上,放声大哭,涕泪横流。两个年轻同事使出吃奶的劲,愣是没拉动他。无奈,我只得让同事先走,自己留下陪陪他。
冰冷的停尸间里,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。我握了握他的手,像握住一块冰,彻骨的寒冷,不亚于零下二十度的天气,往你的怀里再塞块冰。
张伟东说,昨天下午,他和陈冉因为房租到期的问题,有了争吵,他认为现在家里这么困难,就晚个半年交,又不是赖着不给了。
陈冉不这么认为,她觉得房东人不错,知道咱们有困难,已经减免了很多,再拖着不给,还是人干的事吗?更何况自己从没欠过别人钱。
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对方,之后陈冉去了店里,张伟东则去送外卖,等晚上回家时,他见陈冉还没回来,就去店里找,却发现已经关门了。
这下,张伟东更加火大,他寻思陈冉肯定是赌气出去住了,不能惯她这臭毛病,便没再继续找。
张伟东颤抖着问我,如果他能早点报警,或者去找一找,陈冉是不是就不会死?
我回答不上这个问题,只能愣愣着望着他。他的眼睛雾蒙蒙的,很快,豆大的泪珠砸在我的手背上,寒气虽然暂时把他脸上的泪痕冻成霜,很快就又被新的眼泪融化。
我不忍和他直视。下午法医出具鉴定,陈冉体内的精液,不是张伟东的。
这时,其他同事有了线索,由于我市宾馆实行实名登记制度,有人发现案发当晚,陈冉和一个叫王勇的男人开过房。
王勇被传唤到队里,他交代,自己是陈冉以前陪唱过的一个客人,一直觊觎陈冉的美貌,想进一步发展,却始终被拒绝。前段时间,陈冉主动约了他,两人便开了几次房。得知陈冉父亲生病住院,每次他会给她几千元。
那天事后,王勇给了陈冉3000元零花钱,自己则去打麻将了。
不一会儿,麻将馆的老板和两个牌友来到刑警队,证实案发当晚,王勇十点左右就去了,他们一直打到天亮才结束。我和同事查了王勇进出麻将馆的监控视频,几人确实没有撒谎。
陈冉和王勇发生关系时,采取了措施,DNA比对后发现,精液也不是王勇的。
这可奇怪了。遣散王勇等人后,队长又把我叫去谈话,说48小时内必须破案,否则全队都吃不了兜着走。
无奈,我只得让分局的法医进行解剖,并电话通知了陈冉的父亲,他虽然不同意,但法律规定,解剖只需通知家属,不必征得同意。
尸检结果显示,陈冉的肺部有少量的木屑和碳酸钙,我一拍脑门,突然有了想法,可能是陈冉被人按在工地的地上,导致误吸了这些东西。
如此说来,凶手极有可能是工地的工人。
我找到工地负责人谈话,说凶手锁定了,就是工地上的工人,我们要提取所有人的DNA拿回去比对。
不出所料,在一个个找来谈话时,一个叫陈建国的工人挺不住了,噗通一声,跪到在我们面前,承认了犯罪事实。
原来事发当晚,他本想趁大家睡着后,偷点工地上的废料卖。怕被发现,他去的都是不易被发现的地方,谁知碰见了躺在隐蔽角落里的陈冉。一时起了色心,就把陈冉侵犯了,后来陈冉嚷嚷着要报警,情急之下,他便掐死了陈冉。
案件水落石出,我心里却很沉重,同时也有一个疑问:陈冉为何去工地的角落里呆着?整理好卷宗交检察院批准逮捕,而检察院也出具了补充侦查提纲,要我们据此补全证据链。
我忙得焦头烂额。11月21日凌晨,我刚到家就接到队里的电话:发现一具男尸,死者是陈冉以前陪侍的那家KTV的老板。
这里命案本就不多,怎么可能都与陈冉有关?
死者身中十二刀,失血过多导致的死亡,死亡时间大概是昨晚七点至九点,身上的财物没有丢失,他应该是想抄近路回家,被人埋伏仇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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