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7年,我出世了。
作为家里的第二个孩子,据说我奶奶看见我,骂了句很难听的词。
我爸当时就火了。
他说,那是你亲孙女,骂她就是骂你自己。
奶奶本来就不喜欢他,更生气了,说他让我妈教坏了,娶了媳妇忘了娘。
我一直觉得这句话是道德绑架,逼着一个男人放弃是非对错的判断,站在老婆的对立面。
还好我爸不吃这一套。
在他脑子里有一个很简单的逻辑线,谁对他好,他就对谁好。
那个为他生下两个孩子的女人,给了他爱,给了他温暖,给了他两个可爱的小天使。
他当然要维护她。
那天晚上,我爸和我妈商量不再生了。村外面有人打工开始赚钱了。
他也想出去试试。
我妈说,行,你先去试试水,等孩子大点,我们三个找你去。
1988年,春节之后,我爸背着我妈亲手做的铺盖卷,离开了老家。
那时我们家里已经非常穷了。
因为生我,罚了很多钱。
我爸跟着朋友去了福建,进了一家台商的卫生纸厂。那时候,工厂的条件特别差。
工作环境差,住宿条件更差,所谓宿舍,是十几人挤在一张大通铺上。
许多人干不了几个月就跑了。
但我爸特别能吃苦。他给我妈写信说,萍萍,虽然现在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,但这边太发达了,我一定要把你和女儿接出来。
而我妈带着我们姐妹也特别辛苦。我爸不在,婆家人几乎都不帮我们。
我妈下地干活,就带着我们姐妹俩。
我们从小就懂事。我妈下地干活,就用绳子把我们栓在树下面,隔一会儿过来看看。
有一次,我大伯母路过看见,笑着问我妈,你这是栓狗呢?
我妈后来说,为这句话,我记恨她一辈子。
1990年春节,我爸第一次回家。
我和姐姐都不认识他。他抱着我们亲亲这个,亲亲那个,吓得我们哇哇哭。晚上,我们都睡了。我爸才给我妈拿出买给她的礼物。
一个小小的随身听,还有两盘李谷一的磁带。我爸给我妈戴上耳机,放了那首我妈最爱听的《乡恋》。
他得意地说,咋样?有没有大明星给你唱歌的感觉?干部级待遇。
我妈坐在床上,静静听着。她本来想怪我爸乱花钱的。
可当甜软的歌声,轻巧地盘旋在头上,她说不出话了。
她把头,轻轻靠我爸的肩上,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。
这些年,受的委屈,吃的苦,好像都不算什么了。
那一次,我爸不止是来看家人,也是来接我们的。
他攒了点钱,要和朋友合伙租铺子,做生意。
我们跟着爸爸过去,才知道我爸去了石狮市。
可以说,这里是我们家的第二故乡了。
我爸最初在旧汽车总站那边的服装批发市场开的铺子。刚到的第一年,我妈在家里带孩子。
第二年,赚钱了。
我爸就请了保姆,看我们。然后手把手的教我妈看账本,谈生意。
我妈那时候不愿意的,觉得女人在家带孩子挺好的。我爸说,生意上,我得有个信得过的人。
就这样,我妈被我爸强行拉出了家庭妇女的轨道。
其实,我爸总说我妈比他有商业头脑,特别是搞服装。我妈对流行趋势把握得很准。
1993年,我爸的合伙人赌博,家底输光了,还偷动了货款。
那是爸妈生意第一次遭遇打击。
他们到处求人借钱。我妈说,当时难得想死。半夜上厕所,看见我爸一个人躲在里面哭。
压力太大了。毕竟,他们是没有退路的人。
我爸哭着和我妈说,我输不起。我要是变回一无所有,我怕我没勇气重新进厂了。
而我妈又何尝不是怕得要死呢。
她更怕一无所有之后,自己又要重新回到那个面朝黄土,背朝天的小村子。
还好最终在朋友和市场一个领导的帮助下,从银行贷到了款。
爸妈这才渡过了难关。
最终合伙人退股,把铺子全给了我爸妈。
那一年,真是特别不顺。生意上受了朋友的骗,感情上也触了礁。
其实这事和我也有一点关系。
家里那个保姆,我叫她黄姨。黄姨40出头,干活麻利,对孩子也有耐心。爸妈对她还挺满意的。
那时我姐已经上学了,黄姨一个人在家带我。
有一天,我妈回家拿东西,听黄姨在卧室里,教我叫她妈妈。我妈气得一推门,看见她把我妈最贵的裙子穿在身上。
事情败露之后,她不但不道歉,还说我妈傻,一个女人,不好好当妈,当妻子,跟男人跑生意。
她说,你男人多好啊。你不愿意当他老婆,当他孩子妈,我愿意呀。反正,你老公对我有意思。
一瞬间,我妈觉得五雷轰顶一般。
我妈把我爸叫回来对峙。
我爸说,没有,她胡说。
黄姨婊里婊气地说,对对对,我们什么也没有。我胡说的。
我妈气得呜呜哭。有时候,人不怕硬碰硬,最怕碰见不要脸。
而我爸当场把黄姨辞退了,给她结账让她走人。
我妈质问我爸,你不让我照顾女儿,是不是就想找人替换我。让女儿都不认我这个妈。我今天要是不撞见,你们是不是就得逞了。
我爸脸憋得通红。他说,你爱信不信。
有关这件事,我记得不太清楚。太小了。
爸妈也不愿意提起。只有一次,整理旧相册的时候,看见了黄姨和我们一家的合影。
我妈说,那个黄姨身世挺苦的,老公和儿子车祸去世,无依无靠。可能心理不平衡。
那时我都上大学了。
我问我妈,你那时候到底怀没怀疑我爸?
我妈沉默了一会儿说,你别告诉你爸,我怀疑过的。
可有一次,你爸喝多了,和我说,男人有钱找小三的事他看多了。
他不想考验自己,所以早早把我接过来,跟他跑生意,一是创业他需要个可靠的伙伴,二是我在身边,能看着他。
我惊讶地说,啊,他对自己这么没信心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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