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胡婶并没有就此罢休,在覃莉的升学宴上,她激动得失声痛哭,外人只道是她为覃莉高兴成这样,覃莉却清楚,她这是流的遗憾的泪水,因为在此之前,胡婶不止一次在覃莉面前说,要是月儿还在,以她的聪明头脑,肯定也能考上好的大学。
覃莉只能应和着,说不出安慰的话来,这时她才意识到,十多年来,那些安慰的话早已经在她的嘴边被嚼烂了,她实在说不出来了。
覃莉上大学后,胡婶给她打电话,说是胡月的弟弟上高中了,让她帮忙在北京买些教辅材料寄回去,不出三句话,便又扯回到胡月身上。
胡婶声音哽咽地感叹:要是月儿还在,这些本该是月儿这个当姐姐的该做的。
覃莉连忙应下便匆匆挂下电话,她以为自己离开了家乡便能自由,没想到自己其实是一只没有断线的风筝,看似飞得很高,其实被另外一个人紧紧拽着,胡婶一扯她就得动。
覃莉虽然离开了家乡,但是胡家依旧一点点地渗透在她的生活里。
大学毕业后,覃莉以一贯优异的成绩获得本校的保研资格。这样的好消息传到家乡,左邻右舍赞许不已。
胡婶这时候联系了覃莉,说是经常犯头晕头痛的毛病,想去北京做个检查。
覃莉当然不好拒绝,只好让自己母亲陪同胡婶一起到北京,检查身体顺便旅游,胡婶倒也不客气,马上就收拾行李同覃母一起坐上了高铁。
覃莉陪两位母亲在自己的校园逛了一圈,胡婶见覃莉的学校庄严气派,不住地点头表示钦羡。
尤其是后来,覃莉花光自己的奖学金,陪母亲们去爬了长城参观完故宫后,胡婶多愁善感的毛病又上来了,她拉着覃莉的手说:“莉莉,你福气好哇,眼看着就要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扎根了,可怜我家月儿,在那山坡上躺了十多年了,要是她还在,也取得你这番成绩,那我该有多高兴啊!”
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,覃莉母女连忙将她劝住。
覃母趁着胡婶不注意,悄悄地在覃莉耳边说:“天天念叨过世的月儿,好像月儿还在就有通天本领似的,你看她家胡月弟弟,一个妈生的,连大学都考不上呢!”
覃莉知道母亲对胡婶不满,但终究是近邻,又有着胡月这层关系,只能宽解母亲,让她少计较。
覃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胡婶挂到一个脑科专家号,各种检查下来花费了大几千,但什么毛病都没查出来,医生只说是更年期到了,注意控制情绪,多休息。
这一趟花销,都是覃莉出的,她仅有的那点积蓄花了个精光,胡婶丝毫不提钱的事,覃母见女儿掏钱掏得心疼,想贴补她一点,被覃莉制止了。
惹得一旁的胡婶又酸不溜秋地说:“莉莉有出息了,能包下长辈的花销了,还是你覃嫂有福气呀!”
覃母见状连忙把给钱的手缩了回来,生怕胡婶生出更多的感慨来。
研究生毕业以后,覃莉终究是在北京找了工作扎下根来,也谈了优秀的男朋友,两人正往谈婚论嫁的路上走。
但是这些年胡婶一直没有放过她,不是托她买药就是托她给胡月弟弟找工作,买药那种事,纯属没事找事,因为并不是什么很难买到手的药,至于找工作,也真不在她覃莉的能力范围内。
而覃莉每次都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。
时间一长,男友对前尘往事也一清二楚了。
但是覃莉办不到的事,终究还是办砸了。
胡月弟弟来北京投奔她,天天在她出租屋里躺着等天上掉下工作来,覃莉觉得心力交瘁,胡月弟弟没有文凭也没有工作经验,但是对工作的要求又奇高,要轻松一点,钱多一点,环境好一点。
覃莉给他介绍的打杂跑腿的事儿,全都干不长久,最后胡月弟弟只好灰溜溜地回了老家。
覃莉觉得过意不去,便想和胡婶交待一下,说说现在在北京找工作的不易,也想说说自己对胡月弟弟就业的建议,结果还没等覃莉开口,那边胡母便开始唉声叹气起来。
接下来说的那些话,覃莉听进耳里,觉得十分别扭。
大意就是要是胡月还在,绝对不会放任弟弟不管,又说覃莉命好运气好,眼看着成家立业了,月儿命苦,在这世上才活了七个年头,都不知道大城市是什么样的就走了。
那一刻,覃莉再好的修养,也差点就要摔电话了,她压抑着内心的烦躁,敷衍了胡婶几句,将电话挂了。
男友看着气呼呼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覃莉,若有所思地说:“或许这些年你在和她家的关系处理中,方向是错的。”
覃莉更气了,“我怎么错了?当初胡月走了,我活了下来,我看着她妈妈那么伤心,就很想努力学习,想等自己有本事了,尽自己的能力对他们好,现在我能做到的我都尽力了,我还能怎么办?”
男友见状认真和她说:“你有没有想过,胡婶她真正在意的,不是你自己有多优秀对她有多好,而是她失去了女儿,你的一切美好都让她羡慕嫉妒,甚至是恨,相对于你过得好,可能你过得不好更能让她心安,你想想,是不是这么回事?”
覃莉听着这番话,恍然大悟起来。
为什么自己从来都没想过这一点呢?
思前想后,覃莉做出一个决定,她将工作辞了,回了老家,并带去了一个自己患病的说法。
果然,这一回去,胡婶根本就不像往常那样,拉着覃莉的手问长问短并且长吁短叹,甚至在见到覃莉的时候,覃莉能捕捉到她松下一口气的表情。
覃莉决定将这出戏继续演下去,她要让胡婶知道,她在北京过得并不容易,吃过很多苦,熬过很多难,如今精神濒临崩溃。
只有这样,胡婶那痛失爱女的心情,才能有所平复。
覃莉知道,胡婶看似是在找她的麻烦,其实是为自己失衡的心态找平衡。
所以覃莉这么做,不仅是为自己,也是为胡婶,只要胡婶心里舒服了,心态摆正了,她最终也能接受人各有命,就不会再继续找她的茬了。
覃莉刚好在准备一场重要的资格考试,如果考过了,工作就将跨上一个台阶,因此男友也积极支持她辞职备考,正好回家演上这出戏。
于是覃莉在男友的指导下,白天锁门在家学习,只有早晚出门散步,见人也只是淡淡地打声招呼。
时间一长,大家都知道覃家有个事业和爱情都不顺利的姑娘在家养病,都替她家惋惜,传入胡家的耳里,也更加表示遗憾。
自此,胡婶再也不在覃家面前哀叹自己短命的女儿胡月了。
两个月后,考试时间快到了,覃莉再次背起行囊出发北京,这一次,她才真正感觉到重生,是她的,也是胡婶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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