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玲是“婊砸”,这话并不是王二满醉酒后才讲。
朱玲嫁进小城的那天,王家巷里像遇了年节一样,街坊邻居都拥挤着站在巷口探头去望。
那时我还不大,喜欢有关热闹的一切。我是在涌动拥挤的人潮里,晃眼见到,黑色轿车上一身白纱,戴着皇冠钻发饰的朱玲对着捧花笑得幸福的模样。
朋友小婷拽了我,在喧闹的人群里朝我喊,说:“蓝蓝,我妈讲的是真的唉!”
“这女的是真的漂亮。”
“这么漂亮的女的,也是真的要嫁给王家巷最穷的,王家二满!”
震天的鞭炮在王二满家门口炸裂着响,我眺眼去望,贴着红囍的院门前,王二满破天荒穿着一身变扭的西装,短寸用发胶抹得油亮。他挂着笑,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抱起了从车里一身白纱飞扬,娇妍漂亮的朱玲。
朱玲脸上的笑,也一如细软白沙的瑞雪一样,透着明亮。
朱玲嫁给王家巷王二满,长长的露天宴上,鸡鸭摆了满桌。我妈拉着我,坐定在条凳上,旁边的婶子有人低声再讲:“听说这姑娘,是和王二满自个看上的。”
新郎新娘来敬酒。王二满还是那身别扭的西装,麦色的脸上挂着藏也藏不住的欢喜。朱玲已经换了身鲜红的旗袍长裙,及脚踝。款步和王二满站在院子里挨个敬酒,认了巷里人。
酒敬到一半,王二满家屋里突然传来阵阵敲窗声。一截黑色的木头,哐哐的敲打着玻璃窗。
宴席上的人全都怔住,所有的喧闹仿佛一瞬间卡在了时光轴里。
我和所有人一样,清楚分明的听见了王二满家屋里传来的疯喊嘶吼声,“哎呦……我拉稀,拉了……”
“哎呦,来人啊……我要……换裤子……啊……”
那是王二满老迈且精神失常的老母亲从床榻上传来的嗔唤声。
王二满家起初并不这样穷,在这王家巷也是平常人家。
可王二满成年出去工作没多久后,他的老母亲想从高大的槐树上剔下那些遮住屋瓦阳光的枝桠。
锯子来回咬碎槐树的枝,可老人并未设防的竹梯却在节点上摇摇晃晃,王二满的母亲坠落下后,锯子斜斜的偏插在她的身边。
差一点就要了她的命。
可她虽侥幸得了命活,却在这一场突如其来未曾设防的意外中,摔成了瘫子。
屎尿自此,都从她躺着的身下尽出。
她只有脖子和手能自由,抓着一切可以宣泄倒霉命运的怨恨,砸碎了手旁能抓的一切。
王二满卷了远方的铺盖和工作,转回了家乡。
也曾背着她母亲,推在轮椅上去了很多大医院四处求医。
后来,老母亲的病情渐渐严重,连精神也在瘫痪的折磨下变得失常后,王二满也不多话,背回母亲细心安置了家,日夜伺候,从不离乡。
王二满的穷便是这样,折腾来往,成了王家巷里最穷。
也没有人家的姑娘肯跳王家的火坑,年轻就来熬着伺候一个瘫在床上的精神失常的老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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