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晚上,他从邻市开车回来,一路上催债的电话响个不断。心烦意乱中,陆鸣发现后面有一辆看不清车牌号的面包车,一直跟着他。
他心里感到害怕,感觉有人要绑架他,就想超车甩掉那辆车,结果惊慌之下,一个方向盘撞到了另一辆好端端行驶的车上。
陆鸣肋骨粉碎,腰部受伤,险些高位截瘫。
被陆鸣撞的那辆车上,有一个80多岁的老人,受了重伤,我们要负全责。
天,真的塌了。
原来外债还没有还,如今又欠下二三十万的医疗费。听说陆鸣出车祸后,要账的人害怕我赖账,找了一帮小混混,天天堵在医院和我家门口,就连我妈和孩子都不放过。
我报警求助,警察来了,他们就散了。警察走了,他们又来了。
陆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我怀里抱着吃奶的孩子,短短两三年,我们这个家,就到了最危险的时候。
欠账还钱,撞人治病,这是天经地义。
我受过高等教育,纵然有千般委屈,纵然万般无奈,作为妻子,我也必须帮夫还账。

“要不,咱们离婚吧。”陆鸣躺在病床上时,对我说。
“不!”我斩钉截铁地回答,砸锅卖铁我也不会丢下他不管。
我决定卖掉我和陆鸣的两套房子,哪怕价钱低一些,只要有人要,只要凑够钱,渡过这场难关,我们就能好起来。
我在一个老小区6楼,租了间50多平方米的老房子。从200多平方米的楼中楼,蜗居到50多平方米的小破屋,要说没有落差,肯定是假的。
我妈搬进来后,抱怨别人都是越过越好,而我却越过越差。我忍着,不愿和她发作。事已如此,抱怨能有什么用。
如今,我们唯有朝前走,顶着风霜雪雨朝前走,冒着枪林弹雨往前走,这日子才能过下去。
但就在我将家里的两套房子挂牌出售时,我才知道,我们那套大房子,早被陆鸣贷款抵押了。
这就意味着,就是卖了房子,也不够还账,还差140多万。
我思来想去,又把陆鸣和我的代步车,以极低的价格卖了,筹了50多万,还有小100万的缺口。
我决定回家,向我弟寻求帮助:他当初在老家市区买的那套房,钱全部来自我的彩礼。如今我们遇到了困难,但愿他能帮帮我们。
所以,2014年春节前,我回了老家。我弟一听说,我想让他用房子抵押贷款,帮我们还账,顿时暴跳如雷:“这是爸妈给我买的房,凭什么给你还账?!”
弟媳更是脸一甩,看都不看我一眼,一味要挟我弟:“这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我马上和你离婚!”
我爸也指着我的鼻子骂:“你这个害人精,自己过不好也就算了,非搅和得一家人都过不好!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!”
那一刻,过往岁月里,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,都变成一个个炸弹,在我心里炸出怒火,让我在失去理智中歇斯底里:
“要不是你们重男轻女,贪图钱财,见钱眼开,只想钓个金龟婿,而不管你闺女的死活和幸福,我能有今天吗?!”
说完这话,我抱起女儿,离开了家。
那一天,是农历2015年的大年初一。

回到我生活的这座城市,看着春节里别人家阖家团圆、喜气洋洋的幸福,在某个瞬间,我甚至有一种抱着孩子从6楼跳下去的冲动。
但我的孩子是无辜的,我没有权利主宰她的生死。
我想到了算命瞎子的话,他说,我是个大富大贵之人。他说,我一定会有好运的。
我想再等等。
那年大年初四,我远在天津的舅家表哥,给我打来电话,说他正好卖了套房子,手里有闲钱,给我转来了60万。
事后,我才知道,是我妈给我大姨、我大舅、我二舅挨个打电话,哭得像个泪人,说再不救救我,我就要自杀了,我姨我舅下命令一样,让我在各个城市打拼的6个表姐表哥,每人给我凑了10万。
拿着这60万块钱,我哭肿了眼:
我宁肯牺牲自己的幸福,也要照顾体恤他的亲弟弟,在我最难的时候,远远不如一个表亲。
我一直觉得和我爸一样重男轻女、嫌贫爱富的妈妈,原来一直爱着我。
我在学校教书的两个姐妹,一个人也给我送来5万元钱。我妈从老家来,边骂我嫌弃我,边非要给我带孩子,还拿来了这些年她背着我爸藏的16万块钱,给我救急。
400多万的外账,大头基本还清。在我们卖房卖车、东挪西借后。
还完账的那年春天,身体痊愈的陆鸣,跪在我面前,哭着说:“老婆,谢谢你,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。”
我抱着他痛哭,为我们这些日子的患难,更为我自己受过的那些苦。
我以为,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。没想到,至暗的时刻,随后才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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