芽儿九岁,生得愈发水灵,玉娘的心也愈加慌恐。 不想竟然就遇到一个机会。 那日,一行客人来楼里,玉娘被叫去做陪,她姿色已衰,只在屏风外弹琴吹埙助兴。 谁知过了一日,竟有人把她接出楼去了一处府邸。 原来,那日去楼里的有一位赵先生,据说给皇子授过课,也曾远赴塞外,后被撤职到此地,朋友便带他到燕春楼消遣。 赵先生对狎妓无所兴致,席间有人嫌玉娘琴音凄楚带悲,他想自己兢兢业业授课,却只因几句不同观点便被抓住小辫子,继而流放此地,心有戚戚,他便替玉娘说了几句好话。不想酒毕旧友竟将玉娘打包带到府上了。 赵先生哭笑不得,只得受了。 玉娘没有带埙,只带了琴,她弹了支陌生的曲子,曲是鹧鸪天,她竟弹出些悲凉。 赵先生没有听过,便问她是何人所作。 她有些不好意地回:“是妾所作。” 赵先生大惊,倒不是玉娘的曲子多惊艳,而是这出自一个花娘之手。便又问她因何所作。 玉娘便细细将自己的身世讲了。 赵先生微微叹了一声:“这曲谱虽欠雅意,但一片心意可怜啊!” 此后,便常常点了玉娘到府上弹琴吹埙。 这样往来三月有余,赵先生接到一封信,信上说,上面有所松动,不出意外的话,再过月余便可以回朝廷了。 这一日,玉娘弹琴便有些心不在焉, 踌躇很久,她终于跪在赵先生面前哀求:“先生,妾有个不情之请!能否请您带我的女儿走?!” 眼看着芽儿快要到十岁了,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她沦为下贱的花娘? 赵先生虽说没有对玉娘另眼相看,但他愿意称赞一个花娘的作曲是“心意可怜”,就足以说明他是个心胸淳厚之人,倘若能把芽儿交给他,他肯定会好好对待。 玉娘叩头不止道:“先生,只求你将芽儿带回府,做个丫头,任打任骂,配个小厮也是好的,那都比在这勾栏里强啊!” 赵先生思索片刻,笑道:“也罢,我此次到石桥走一遭,难不成上天就为了让我救一救你们母女?” 玉娘大喜过望,道:“先生只需要带走芽儿,玉娘余愿足矣,再不敢有其他奢望。” 送芽儿走时,玉娘并没有多余的话。 她将九岁的芽儿抱了又抱,亲了又亲,满眼含泪,欲言又止。 到了赵先生府上,玉娘狠心将她推开,哽咽道:“跟着赵先生,少说话多做事。别想娘,也别记着燕春楼的事儿!” 赵先生见她们母女情深,问玉娘道:“我赎一个是赎,赎两个也是赎,你不如和芽儿一起走吧。” 玉娘拒绝道:“先生,青楼里的女子向来命短,实不相瞒,我是撑着一口气才挺在燕春楼里,现在芽儿交给您了,我也就放心了。” 赵先生望着芽儿清澈欲滴的双眼,久久不语。 从石桥城去京城,赵先生与芽儿闲话,发现芽儿竟然读过不少书,心下甚喜。 回了赵府,夫人替赵先生脱了外套,埋怨道:“你路上买了丫头?太小了,合用吗?” 赵先生将玉娘的事儿仔仔细细地说了一番,道:“你也瞧见那丫头了,虽说礼数不周全,也有些稚嫩,但骨子里却是好的。我倒是想起你来了,当日咱们大姑娘降生,你不也是整天都在操心,下人都来来回回换了多少人,生怕她学了什么不好的毁了将来。” 夫人脸色倒是好了不少,嘟嚷了一句:“看在她身子骨不好的份上,她的闺女照看也就照看了。” 赵先生的脸色微微沉了沉,道:“其实,我在来的路上,就已经接到信,玉娘,她死了。” 夫人惊了一下:“死了?她的病发得这样快?” 赵先生摇头:“并非病死的,而是自缢。我暂且还瞒着芽儿,待过些时日再说罢。” 夫人惊诧不已。 赵先生道:“玉娘这是为了成全芽儿。她虽有病,但拖拖拉拉并非不能活着。可对跳出火坑的芽儿来说,一个死了的当过花娘的娘,比活着的更安全。你想她若活着,你给芽儿说媒,别人问,她亲娘呢,你说她娘是做花娘的,这怎么说?哎!” 夫人面有动容,良久,才道:“她敢走得这么干脆,也是因为信你。一个青楼里的花娘都有这种胆识,我还能输了她不成?明儿我就把芽儿收为养女,也不枉她娘这么费尽心思替她打算一番。” 两人窃窃私语,感慨不已。 赵先生恍然觉得耳边又响起玉娘的埙声,苍凉又直白,道不尽人间心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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