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的天气有些阴冷,凌太太起床的时候,床头上的钟表正好停在九点整的位置上。凌太太翻出日历,看到今日宜裁衣几个字,这才懒洋洋的从蚕丝被中抽出睡得温热的身体,黑色的真丝睡衣下一双雪白的大腿缓缓地朝着洗漱间飘去。
今年三十六岁的凌太太在镜子前细致地涂抹洗面奶,那些细密的泡沫很快就覆盖住她保养得宜的脸颊,凌太太很认真,电视里说的洗脸步骤甚至比护肤更加重要。 凌太太三十六岁,不算年轻的脸上其实只有眼角处挂着几丝浅浅的印痕,胶原蛋白撑不起来的地方,凌太太用遮瑕膏仔细地对着镜子掩盖。 妆容是女人一辈子的功课,凌太太的化妆技巧丝毫不输专业的化妆师,半个小时的时间,凌太太将自己包裹成了一位端庄年轻的女人,娉婷袅娜地走出自家的小别墅。 她今天要去一间新开不久的手工裁衣店,之前打电话预约时,对方说只有在黄历上显示宜裁衣时老板才会帮人做新衣。 凌太太听着电话里淡漠平静的声音,很容易推断出对方应该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人,有家族的手艺傍身,话里有些许让人不易察觉的骄傲。
裁衣店开在一条非常偏僻的街道上,门店很小,装潢的朴素而陈旧,凌太太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,这里很难看出是新开店铺。
正在思索中,从侧门的布帘后面走出一位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,猪脂一般的脸皮儿上透出软软的粉色,漆黑的眼眸婴儿似的水汪透亮毫无杂质,头发简单的绾个童花髻,身上穿着桃花色的旗袍。 “你好,凌太太,”小姑娘的声音淡漠冰冷,还透出一点不属于少年人的高傲,“我叫阿盈,是这间店的老板。” 凌太太愣住了,原本以为是中年少妇,哪想竟然是个不足成年的姑娘。 “凌太太,你并没有猜错,我今年四十岁,算起来还要比你大一些。”阿盈从柜台后面端出茶来,清新的茶香将错愕的凌太太唤醒。 “抱歉,”凌太太喝了一口热茶,将心里头最后的那丝怀疑拂去。 “介绍人有告诉你我店里的规矩吧,”阿盈弯起嘴角却并无笑意,“您订购的最高规格的衣裳是九万九千九百的材料费,一百块的手工钱,共计十万,制衣前需要先交百分之六十的订金,余下的取衣时付清。” 凌太太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支票,她并不差钱。 阿盈检查过数字之后仔细将支票收了,从柜台的最里面寻出一本发黄的图册,凌太太接过来翻开,只见不算特别厚的图册里每一页都精细描绘着一幅人物图,每一幅都穿着艳丽的旗袍摆出各种随意造型,图里的人物并没有画上五官,却有一种令人惊艳的气质穿透纸张,让凌太太挪不开眼。
“就这件吧,”凌太太指着其中一幅,里头一袭湖蓝色旗袍,白色的玉兰花绽然开放在裙角,画中的女子巧然坐在一方假石上,手里的丝绸团扇拨弄着池水。
“您选好了?”阿盈合上册子,声音里蓦然浮出一股森然寒气。 选好图样,阿盈量好样版尺寸,与凌太太订好了十日后过来取衣裳。 待送走了凌太太,阿盈收起图册,转身走进了里屋。 苍老陈旧的摆设,桌椅上似乎还有些血迹划痕,阿盈穿过里屋,更里面是一间狭小逼仄的黑屋,阿盈点起蜡烛,将桌案上供的香烛点燃,跳动的火光里,阿盈将香烛后面用红布遮盖的牌位打开。 随着一阵烟雾,一个虚无缥缈的身影缓缓地出现在阿盈眼前。 “你考虑好了吗?”阿盈问道。 身影隐隐绰绰地显出个女形,长发瘦弱的模样,看面相倒是好,细长眉眼瓜子面皮,颇有一些戏子花魁的味道在里面。 “考虑好了。”连说话都带着凄冷的戏腔。 阿盈叹口气,从屋角里寻出一方墨砚,加水磨出墨汁,那姑娘看着阿盈手里的石研,化作一缕白烟滚入漆黑墨汁当中。 伴随刺耳的凄厉喊声,阿盈手里的墨汁沸腾似的翻滚起来,逐渐蜕变成纯粹的湖蓝色。 阿盈拿起笔,又取来纸,沾着湖蓝墨汁在纸上细细地勾出旗袍的轮廓,连同着人物的身体曲线,甚至连着眉眼都画的精细绝美,画过之后,阿盈对着烛火看,觉得不甚满意,取出胭脂,在纸上人的脸上重新上过妆后,才满意地将图纸放下。
约定好的十日过后,凌太太前来取衣裳,湖蓝色的旗袍静静地穿在架子上,凌太太眼里。这件旗袍好像并不是穿在木头架子上,而是活生生的美人站在面前,眉眼生香,肌骨匀称,美的惊人。
凌太太很是满意,付过尾款之后,阿盈将旗袍叠好装进盒子里,封盒之前,阿盈放轻声音,“你如愿之后,亦是地狱难逃,到时候记得回我这里,你再见他吧!” “你说什么?”凌太太接过盒子,她刚刚好像听到一声无奈的长叹。 阿盈笑,眉眼弯弯,灿烂热烈,“并没什么,您慢走。” 没有下次再来。 这间裁衣店,从来没有回头客。 阿盈看着面露欣喜的凌太太,叫了搬家的人。听说邻省的制衣生意好,她在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店面,准备搬过去。
凌宏最近觉得莫名心情好,他外头养的小情儿肚子里装了货,据有经验的人说,八成是个儿子,凌宏高兴坏了,亲自督促人置办了一处新豪宅,将怀了胎的小情儿娇养起来,不叫任何人打扰。
凌宏今年将近五十,与原配妻子结婚近二十年,膝下无子,去医院查过,两人均是无问题的,凌太太也瞧过中医,苦涩的药汤灌下去上千碗也没见成效。不过毕竟凌太太家族庞大,虽不及自己家从政握权,然而商贾之户,家底着实不差。 凌太太无子,却也无错,近些年她打理家事也是劳苦功高,凌宏说不出让她出门的话,只得偷偷在外头养了一房,凌太太心知肚明却也懒于点破,凌宏得了意,虽是百般宠爱小情儿,却也是隔三天便得回一次家的。 凌宏今日回家,只见凌太太依旧一身湖蓝色旗袍,白色兰花的刺绣图案,包裹着玲珑魅惑的腰身。 她近些日子喜爱穿这身旗袍,每次回来都看她穿着,不知是不是错觉,凌宏觉得凌太太不仅腰身更加柔软纤细了,而且脸颊气色也变得好了,眉眼之间晃荡的风情颇有些…… 自那以后,凌宏着了魔,连怀着胎的小情儿也无暇顾及,日日流连在凌太太裙角边。 凌太太干涸了十年的身体,被一次次的点燃,直到精疲力尽时,再满足地卧在丈夫身侧,看着那件在匆忙中被粗暴脱下的旗袍,凌太太觉得十万,花的太值。
夜晚,凌宏再一次趴在凌太太身上猛烈地抽动,明明暗暗的灯火里,凌太太的眼睛被突然喷出来血色惊的一痛,黑暗里,只听到砰的一声破门声,随即嘈杂的人声将她包围。
被子被人掀开,赤身裸体的凌太太被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凌迟,她费力地睁开刺痛的双眼,透过猩红的血色,她看到自己的丈夫凌宏七窍流血地死在自己身边,周围是各色各样的强壮汉子。 人群之后,是孕肚初显得凌宏的小情儿白玉儿,凌太太见过她的照片,真人却比照片更加好看。 咔嚓,忽然闪烁的强光将凌太太的眼睛再次伤害,白玉儿冷冷地看着她,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肚子。
“你一定很想知道,我是谁吧,”白玉儿将屋里的人遣走,现在的凌太太其实已经无力伤害她。
“我也很好奇,为何凌宏一个穷酸学子会在十几年里突然爬上政府高官的位子,当年,我是说十六年前,你与凌宏刚刚结婚,就打死了一个凌宏的女同学对么?” 凌太太光着身体,缩在床脚,她已经刻意地将这件往事遗忘,可是为何,今日被白玉儿一提起,记忆反而更加清晰了呢? 十六年前,凌太太家族是当地有名的商业大亨。凌太太如花年纪,看上了当时穷酸却俊俏的凌宏,可是凌宏当时已有未婚妻,且已经有孕在身,两个人已经打算结婚,凌太太横插一脚,将怀孕的女孩儿囚禁,利诱凌宏快速地结了婚。 凌宏与凌太太结婚之后,靠着凌太太家族中雄厚的财力在政府中为凌宏谋得一个小官职,可是当时政界并无势力,凌宏的上升渠道可见度几乎为零。 万般无奈之下,凌太太想到了一个阴毒的主意。 “当时凌宏升迁无望,可是前未婚妻生产待及,你想着将来此事肯定瞒不住,索性一不做二不休,待她生下孩子之后,在医院里就将人打死了,随后让医院宣布产后出血,连尸骨都不肯理会。” “而那个刚刚出生的孩子,你找来江湖术士,炼成小鬼,竟护佑凌宏坐上今天的位置,你恶毒手段,害了人,也损了自己的阴德,连个孩子也生不出来。” 白玉儿摩挲着肚皮,那里面有一个被囚禁的小生命正在生长,她当初年幼,得知姐姐死亡,只能将尸体领回火花,却不知到其中还有蹊跷,直到两年前姐姐托梦,说有孩子还不得轮回,日日受苦,盼着白玉儿能想法子。 “我照着姐姐说的法子,找到江湖里仅剩的一位画皮师,姐姐阴魂受过研磨碎骨之苦,才成了你身上这件衣裳,你当你穿的是旗袍么,其实,你穿的是我姐姐的皮啊!” “也只有我姐姐,才能让凌宏疯狂如此,你知道吗?”白玉儿笑了,凌宏的爱在姐姐那里结束,后面所有,无非是建立在金钱与权力上的肉欲罢了,挑动灵魂的爱情,早已死去。 证据齐全,凌太太以杀夫罪入狱,听说后来凌太太精神出了问题,被送进精神病院,往后的便不清楚了。 阿盈搬到了新的店面里,开张那天,一位怀孕的夫人亲自送来一件礼物,有人偷偷看过,那是一件被撕破的湖蓝色旗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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