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齐准备拎行李走人的时候,被陈月梅俩儿子拽住了衣襟。
大儿子哭叽叽地说齐叔你别走,小儿子则眼泪鼻涕蹭了小齐一腿,冲他张开双手,口齿含糊地喊:爸,抱。
小齐眼睛就有点酸。也不过半年的日子,俩孩子跟他处得情同父子。
尤其是小的,许是真以为小齐就是他爸,整天冲着他喊爸抱。小齐把他俩当儿子看,也任由他叫。所以要说走,他也舍不下。
可小齐来之前介绍的熟人就和陈月梅说好的,小齐帮陈月梅养牛,等她伤好了能起身的时候再教教她养牛方法。啥时候陈月梅上手了小齐就撤,一月八百,管吃住。
那会儿陈月梅刚被她家的牛用犄角顶穿了锁骨,在医院手术之后回家休养,躺床上动弹不得。
陈月梅这一躺就是小半年,小齐也就在她家帮衬了小半年。除了养牛,连带陈月梅娘仨小齐都照应得井井有条。
直到陈月梅伤好完全能自理,养牛也得心应手了,小齐才提出要走。
可眼下却让陈月梅俩儿子挡住了去路。
小齐为难地看了眼一旁的陈月梅。陈月梅犹豫着开口,要不,你别走了。反正我一人也养不过这些牛,你留下给我做个帮手。
陈月梅留,小齐也就没再推。这段日子陈月梅的苦和难他都看在眼里,他是真心疼陈月梅。
陈月梅是个苦命的女人,没啥文化也没工作,一直在家里相夫教子。
她男人原本是做电力工程的。那年头全国都在开疆拓土,电力工程是个热门高薪铁饭碗。
按理说过的是个好日子,可架不住她男人命短,在一次施工中触高压电身亡。
事发突然,陈月梅男人没给她留下啥值钱的东西,更没留下啥话。唯独留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儿子,和一个风雨飘摇的家。
他是他家的经济支柱,这一倒,算是戳塌了陈月梅头顶的大半片天。
单位倒是赔了几万块钱,就那会儿来说不算少。但对于陈月梅入不敷出的家庭情况来讲,杯水车薪。
好在陈月梅能吃苦,见养牛收入尚可,就把男人的抚恤金全砸进去换了几头牛来养。
可谁知毫无经验的陈月梅刚上手,就被牛顶穿了锁骨。小齐来的时候,也是陈月梅最无助的时候。
那时候相差两岁的儿子们闹腾得正欢实。大的上窜下跳,小的又哭又闹,桌上堆满了脏的碗筷和吃剩的饭菜,地上全是生活垃圾。
瘦小的陈月梅躺炕上扯着嗓子喊俩儿子小点声。因为喊叫得太用力,就嘶嘶地在那儿倒吸凉气。
许是结合眼前的生活境遇又想起了已故的男人,陈月梅的泪顺着眼角叭嗒叭嗒地掉,没一会儿,枕头就湿一大片。
后来当小齐变成老齐的时候,他回忆说,他的心就是被陈月梅那水线一样的泪给泡软的。
陈月梅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只有那七头牛。要养活俩儿子,还得付小齐工资,日子过得捉襟见肘。
到下月发工资的日子小齐就主动跟陈月梅说,工资先留你那儿吧,权当你给我攒着了。不然我手太松,存不住钱。
陈月梅想想也是,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整天跟牛打交道,确实也没个花钱的地方。她就笑着跟小齐承诺,行,姐先给你攒着。等你啥时候需要了就跟姐要。
没想到,还没攒俩月小齐他爹就从村里找了过来。
陈月梅一见着那个额头满是沟壑的黑脸老汉时,就心知自己不该应小齐攒工资的事。从他爸那伸不展的身板上就能知道常年在地里辛苦劳作的不易。
小齐他爸枯树般的手抹着树皮般的脸,颤着声地对陈月梅说,他大姐,齐力好几个月没往家拿钱了。他妈还等钱抓药呢。我问了好些遍,他都说没时间往家里捎,我实在没招,就自己上来找了。
陈月梅赶忙转身从屋里拿出三千交到小齐他爸手里,连声安抚。他爸又抹着眼泪,千恩万谢地走了。
陈月梅心里特别不是滋味,埋怨小齐和她扯了谎。
小齐低头不语,好半天才嗫嚅着,我就是看你过得太难,想着让你手头松快点。
小齐的话让已经被鸡零狗碎的生活操磨得心灰意冷的陈月梅,心兀自热乎了一下。
她又怎么能不懂小齐的好意?只是生活的苦并不是她陈月梅一个人的,她不能用自己的不易来加重别人身上的难。
小齐俩月工资也不过一千六,陈月梅却给了他爸三千。小齐知道陈月梅一定是把买牛饲料的钱都贴了进去。
小齐想着自己不但没能帮上陈月梅的忙,反倒让她对自己的家庭状况生了同情还贴钱。于是心生愧疚,便更卖力地伺弄那些牛。
他想把牛养得壮壮的,就能挤出更多的奶,卖更多的钱。他想用自己这把子力气撑起陈月梅塌了的天,哪怕只是个角呢,陈月梅也能探出头来松口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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