柔柔的晚风轻轻的吹着,昏黄的路灯下看不清更远的前方。
人行道上不时有人擦肩而过,或悠闲自在,或行色匆匆。
和来时不同的是,丽芳的老公现在是走在前面。脚步不紧不慢,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妻子有没有跟上来。
他那么笃定丽芳一定会跟在他身后。又或者,他根本不在意丽芳有没有跟在身后?
路过那个小公园的时候,路边有长椅,丽芳坐了下来。
并不是生气,对待这段婚姻,早已过了哭泣或悲哀的那个阶段。
只不过,内心仍然有一个角落,有一个小小的声音问自己:看看他是否会回头看一眼?
丽芳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。就这么坐在长椅上,看着三三两两不多的行人走过去。
过了十几分钟,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倒回来了,站在离丽芳四五米远的地方。
那里有一块大石头,他一只脚站在地上,另一只脚蹬在石头上,手肘搁在弓起的膝盖上,默默的望着另外一个方向。他也在发呆。
想起李先生说的夫妻俩要多见面,多交流。可这样子怎么交流?你说话他根本不注意听。每说一句话都要大步追上他的脚步,大声说,他才会有回应。
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,丽芳又坐了坐,还是起身,朝租房那边走去。丽芳老公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。
他肯定知道丽芳生气了,而且也知道丽芳为什么生气。但他不愿意说,因为说了就要做出改变,他内心里不想改变。
回到租房,丽芳放下背包,四处看了看,有打扫过了。还算干净。便开始烧热水,洗澡。
其实,被冷战伤害久了,也产生了免疫力。
以前面对他的冷战,丽芳感到窒息,拼命想去打破这种局面。可往往一开口,换来的是又一次争吵和更长久的冷战。
慢慢的,面对他的寡言和冷漠,丽芳不再像当初那样百爪挠心了。内心的的痂结了一层又一层后,不再彷徨,亦没有多少难过了。
就这样,平静的洗过澡,又把自己的衣服洗了,丽芳回了房间。
躺在床上听他在卫生间哗哗洗澡的声音,再听他刷刷搓衣服的声音和漂水的声音。
再然后踩着湿哒哒的拖鞋叭叭进房间,坐在床上,拿毛巾擦完脚,关上灯。黑暗里,他躺在了旁边。
到底是没忍住,丽芳仰卧在床上,平静的开口道:“是不是我休假,过来打扰到你了?”
丽芳老公问:“你专门过来吵架的?”一开口又是没有好口气。
丽芳把心里的怒气收了又收,极力平静地说:“我不是吵架,就是问一下你到底怎么想的?”
丽芳老公冷冷的哼了一声,讥笑道:“不就是今天吃饭你付帐了吗?多少钱?转给你。”
丽芳说:“我们两个人吃饭,谁付帐都是一样的。我是说你走路也不跟我一起走,和你说话你也一句多的都没有。”
丽芳老公冷冷地说:“说什么?没什么好说的。我今天没惹你。”
丽芳问:“你现在一句话也不和我说,家里的开支你一分也不出,你是不准备要这个家了吗?”
丽芳老公反唇相讥:“如果家里的开支我都出了,不用你出,是不是代表你不要家了呢?”
丽芳竟不知道他是如此的善辩。翻了个身,背对着他侧卧着,闭上眼睛努力开始酝酿睡意。
丽芳老公并没有打算就此罢休,他又说道:“我这些年打工的钱都交给你了,就今年没挣到钱,就处处看我不顺眼。难道交了那么多年工资给你,不够今年开支的?”
这话必须说清楚,丽芳说:“你交给我了,我又没有乱花。儿子读书,家里买房子,还有各种开支不都要花销吗?剩下的我也存起来了。”
丽芳老公说:“剩下的不够今天的饭钱?你现在每次到底是过来休假的,还是过来打我工资的主意?”
丽芳听到这句话,简直惊呆了,一时接不上话。
丽芳老公在黑暗中幽幽的叹了一口气,才说道:“我们厂一个同事。这些年打工的钱都交给他老婆,前段时间他老婆跟别人跑了。把钱全部带走了。儿子马上结婚要花钱,也没有了。”
丽芳问:“为什么?是不是吵架了?”
丽芳老公说:“以前经常吵架,这一次没有吵。那个女的肯定早就和别人好上了。”
丽芳说:“没有证据的事情可不能乱说。”
丽芳老公说:“别人都这么说的,总不可能一个人走了吧?”
丽芳想了想,才说道:“如果两个人过,还不如一个人过的话,也许真的会一个人走。”
丽芳老公说:“当初从农村出来的时候,两个人都一样。现在我们男的年纪大了不好找工作,被你们嫌弃。”
丽芳的语气不知不觉就软了下来:“我又没有嫌弃你。”
丽芳老公低声说:“我自己心里不好过。”
丽芳问:“那我该怎么办?辞了现在的工作,回厂里和你一样拿四五千的工资?这样你心里能不能好过一点?”
丽芳老公不再说话了。显然,他也不想丽芳辞工。
丽芳想着,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安慰他几句。
可仔细想了想,他说的也许是心里的大实话,可也是替他自己摆烂找借口。
自己工资比他高,是他打赏女主播的理由吗?是他不买单的理由吗?是他对自己冷暴力的理由吗?都不是。
过了好一会儿,丽芳又把身体转回仰躺的姿势,才说道:“工资高低,都只是暂时的。你不能因为自己工资低,就东想西想,和我找碴。你自己想想,如果是我工资低还天天对你冷冰冰的,给男主播打赏,你会怎么想?”
“我工资比你高,工作压力也大,也很累。然后还要随时保护和安慰你这个工资低、工作比我轻松的人?那我不是累上加累?”
丽芳越说越生气,忍不住道:“照你这种思维,是不是每一个家里都要把不干活的、拿低工资的供起来?”
丽芳老公一翻身,伸过来一只手,嘴里说:“算了,不说这些事了。”
丽芳实在没有心情。本想拒绝,可又怕再次伤了他的玻璃心。便躺着不动,任由他动作。
心里却在想,矛盾解决了吗?好像并没有。刚才这一番谈话,只是暂时平复了他的情绪罢了。
丽芳心里所有的问题,并没有得到任何解决。
有人从外面的走廊上路过,只有一门之隔,脚步声和大声说笑声不断传进房间里来。
毫无热情的身体骗不了人。丽芳老公很快就冷冷地说:“用这种方式惩罚我?”
自私的人永远在指责别人。
丽芳气得一时胸闷得喘不过气来。只得翻身而起,打开了灯,一直盯着老公看。
丽芳老公毫不回避地直视着,眼里的光冷得就像北方冬天结满了冰的湖面。在阳光的折射下,没有一丝暖意。
丽芳平静地说:“我不是要惩罚你。你以前对我的冷漠我先不说。就今天你一时走前面,一时走后面,一句话不说。我生不生气?吃完饭就算是我买单,你也不应该早早的就跑到门外站着吧?我心里的气都没有出来。你要我怎么热情?如果是我这样对你,你还能热情得起来吗?”
丽芳老公眼神躲闪着,把头低了些下去,放软了声音说:“我以后注意。”
虽然很敷衍,但也算表态吧。虽然不满意,但也不会更好了。就这样吧,见点好就收。
丽芳关掉灯,重新躺下了。
丽芳老公也躺下了,隔了一会,打破沉默说:“明天早上吃什么?肠粉?我上班之前给你买回来吧?”
这就是这个老实男人在示好了。
丽芳说:“好。你早一点起来,去把菜买回来。”
丽芳老公说:“好,你想吃什么?”
丽芳说:“我都可以,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。”
这一次,他没有再说随便,而是说:“买一条草鱼回来红烧吧?”
丽芳说:“可以。”
夜深了,外面的人声渐渐稀少了,只有几只路灯的光通过阳台隔着窗户照进来,房间里隐约只能看见他脸的轮廓。
九月下旬的深圳夜晚,温度正好。既不用开空调,也不用盖被子。
丽芳主动往他身边靠了靠。对方立即伸出手紧紧搂了过来,喘着粗气在丽芳耳边说:“别再生气了。”
能不生气吗?就在十分钟以前,还气得胸闷呢。
可是又拿他有什么办法呢?
丽芳收起了心思,说:“你以后别再气我啦。我刚才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。”
说完,撒气地照着他的后腰拍了一把。
对于这个壮得像牛一样的粗犷陕北汉子来说,这一掌拍得毫无力道。根本没有引起他的注意。
这一晚睡的很踏实。下半夜的时候,觉得身上有点冷。迷迷糊糊中,丽芳感觉有人给自己盖上了被子。
再醒来,出租房里亮亮堂堂的。躺在床上打眼望去,两份肠粉和一条三四斤重的草鱼、大概一两斤新鲜猪肉、一把菜心,还有一条大葱和一块生姜放在桌子上。
走廊里静悄悄的,租房的人应该都去上班了。
为什么很多人做了保姆,就和以前的朋友慢慢少了来往?因为保姆休假往往不在周末和节假日,而是平时调休。
这么一来,保姆的休息时间和多数人就错开了。慢慢自然也就疏远了。
丽芳每次休假,老公都在上班。
看了看时间,已经上午九点多了。这一觉居然睡了这么久。
丽芳从床上坐了起来,身体有些酸软。穿上拖鞋在屋子里活动了一下,身体的不适才消失了。
洗把脸,换了衣服,把菜拿到阳台上去,丽芳便拿着肠粉, 搁在了每次吃饭的大纸箱上吃了起来。
边吃边打量着这简陋的房间。仅有的一张桌子上放了插线板、充电器、纸巾、烧水壶、矿泉水。
总不能老在纸箱上吃饭吧?还得买一张桌子。那种折叠的就行,也不贵。丽芳边吃边盘算着。
吃完早餐,丽芳就把草鱼洗干净,剁成麻将大的块,用盐、料酒、大葱段、姜片和花椒腌了起来。
离做午饭还有一点时间,丽芳打开门,想去买一张桌子回来。
脚都踏出门外一步了,又多了个心眼。想等晚上老公回来了,和他一起去买,看看他是不是又不买单?
以前丽芳真是没有和他玩心眼,家里缺什么少什么,都是丽芳在张罗买。
丽芳把猪肉洗了,切成薄片,放在水里焯了一下。没有配菜,准备中午就用大葱炒猪肉了。
又把菜心也摘了。坐着刷一会手机。
一会儿功夫,就十点半都过了。
丽芳去了阳台上,先把米饭煲上。
把草鱼块倒在漏篮里面沥干水里,把里面的佐料捡了出去,倒了一点淀粉,在鱼块里面拌了一下。只是方便炸的时候能炸得更干一点。
把锅里下油,等到油温五成热的时候,把鱼一块块放进去,小火慢炸,尽量把鱼块炸干一点,这样不容易坏。
这么大一条鱼一顿吃不完,丽芳想炸了放着,让老公能多吃几天。
第一次炸到鱼块变小一些,水份炸干了,就捞起来。
等锅里的油温再次升起来后,倒入鱼块进行复炸,不但可以进一步炸干水份,还能让表面变得金黄,还有更重要的一个作用,就是把鱼块里面的油逼出去一些, 让它没有那么油。
这样处理过的鱼块,可以就这样当零食吃,也可以加配菜红烧、清蒸、炖。
丽芳今天就用生抽、姜片和大葱红烧了一盘,如果有青红椒和豆瓣酱,红烧的会更入味。出租房里,一切从简了。
把猪肉用生抽和大葱爆炒了,再炒了一个青菜。
见墙上挂着一袋鸡蛋,丽芳做了一个鸡蛋汤。
两个人,三菜一汤。
饭菜做好,端到那个纸箱上,没过多久,丽芳老公也就回来了。
两个人吃饭的时候,丽芳就说了买桌子和凳子的事情。
丽芳老公说:“买吧。你看看还有什么要买的,晚上我们一起去买。”
丽芳说:“再给你买几件秋冬穿的衣服吧。”
丽芳老公说:“我不用买了,穿去年的就行。今年都没挣到钱。”
丽芳差点就脱口而出:我给你买。赶紧塞了一大口米饭进嘴里,嚼了嚼,把这句话和着米饭一起咽进了肚子里。
又心里暗暗吃惊,都说二婚才隔心。为什么自己心里也开始算计了?
看着大口吃饭的老公,丽芳心里又涌起一阵内疚,可想想他之前做的事,又马上抵消了。
是女人心复杂,还是婚姻本来就复杂?
更早一点,两个人一起在工厂里打工。每个月发了工资一起去存钱。虽然那个时候存得少,可在去存钱的来回路上,两个人都会兴高采烈的计算买房还差多少?给儿子的学费、两边父母过节的钱该怎么分配?到年底大概能存下多少?
那个时候,对生活有那么多的期待和憧憬。
可现如今,丽芳一个人的工资就能抵当时两个人的,两个人的日子,却过成了这样。
吃完饭,躺在床上午休的时候,丽芳老公问:“你们老板给你买的口服液喝了有没有效果?”
丽芳说:“有一点效果吧。”
丽芳老公说:“以后自己买吧。我给你转了五百块钱。”
丽芳查过,李先生给买的那几种药是比较贵的。他连衣服都舍不得买,却转给自己五百。丽芳说:“先把他买的吃完了再说。”
丽芳老公说:“何必让人家买呢。”
原来他介意这个。丽芳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。
于是说:“在我们老板眼里,身体症状和疾病,是很正常自然的现象。没有什么男女之分的。本身他就是做生物技术方面的。”
丽芳老公不再说话。放下手机开始睡觉。
午睡起来,老公早就去上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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