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8月,我与男友乔子安的婚事提上日程。
这天,我们正在家中清理旧物,以后这套两居室,就是我们的婚房。
清理柜子时,我从一本旧书中翻出张老照片。只看一眼,我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那是年轻时候的准婆婆,乔子安的妈妈。她怀里搂着一个梳短发的女孩。
这个女孩,是六岁时候的我。
我极力平复颤抖的身体,问子安:“家里为什么会有这张照片?”
“我不知道,记得我妈说,是朋友家的孩子。”
朋友家的孩子?我心头有惊雷滚过。
我叫杨戴伊,这是我改后的名字。我原名叫杨晓阳,今年27岁。
小时候,爸爸在天津打工,我是奶奶带大的。我对妈妈没有任何印象,家里面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没有,更不许提到她。
很奇怪,家里来往的亲戚朋友,也没有跟妈妈相关的。
有一次我问妈妈去哪儿了。奶奶竖起眉毛,脸拉得老长,狠狠地瞪着我:“她都不要你了,还提她干什么?早都不知死哪儿去了!”
在我的记忆中,“妈妈”是家里的禁忌词。
直到2001年,我读小学一年级下学期。一天放学,一个女人拦住我,声音温柔地问我:“你是晓阳吧?”
我一脸困惑,直到她说出那句:“我是你妈妈。”
我泪水倾盆,抱着她又捶又打,“奶奶说,你不要我了,你为什么不要我了?”
打累了,我又紧紧抱住她,任凭她拉着我的手往前走。
我的妈妈,她化着妆,戴着茶色墨镜,镜片后面的眼睛,像弯弯的月牙。
她领着我去凤凰照相馆照了张合影,又带我吃冰激凌,去游乐园坐转马。天快黑的时候,她问我,愿不愿意跟她走。
我高兴地差点跳起来,干脆地说:“愿意!”她拉着我的手,要把我带去什么地方,可走着走着,她却突然站住了。
我仰头看她,她的脸沉浸在暮色中,看不清表情,我摇摇她的手,轻轻叫了声“妈”。
她像是被吓到一般,突然间打了个哆嗦,低下头,看着我,然后便啜泣起来。我看她哭,自己也跟着哭起来。
那个夜晚,月亮很大很圆,我透过泪水对视到它,心里竟一阵发毛。
后来,妈妈反悔了,拉着我的手掉头往回走。我死死地将脚钉在地上,挣扎着不肯动:“你又不要我了吗?”
眼泪在她脸上淌成两条小溪,妆都花了,她蹲下身抱我:“乖孩子,妈妈明天再来接你,好不好?”
她把我送到离家不远的胡同口,离开了。
我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,才一口气跑回家。
我不敢告诉奶奶,妈妈来找过我。我还替妈妈找了很多不能来接我的借口:她很忙,她需要工作,她生病了……
第二天,我在学校门口张望又张望,直到天黑下来,整个校园空无一人。
第三天、第四天……我每天期待着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,可是,她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2009年,我初中毕业,奶奶去世,我被爸爸接去了天津。
走的那天,我眼泪流得像小河。爸爸以为我是舍不得身边的小伙伴,我却不敢告诉他,我是怕走了,妈妈就再也找不到我了。
到了天津我才知道,父亲已经再娶,后妈对我不好。一年后,她生下了小弟弟,更是视我为眼中钉。
面对后妈的欺凌,父亲即便看在眼里,也始终沉默。我更想妈妈了,可只要我问父亲她在哪,迎接我的永远是他的暴怒和耳光,直到我不再开口。
2012年考上大学后,我憋着一口气,与那个家彻底断绝了往来。我改了名字,一边上学一边打工,靠奖学金和省吃俭用供自已读完了大学。
毕业后,我放弃了留在北京工作的机会,毅然回到辽宁营口的老家。我总觉得,那里有一份牵绊。
只是家乡物是人非,我家老房所在的街区早已经拆迁。
我在原来老房的附近租了房子,安顿下来。
虽然知道我妈不可能会回来找我,但这仿佛成了我的执念。我试图查找妈妈的消息,但除了通过当地有关部门查到妈妈的名字,其他一无所获。
在营口,梁秋艳是我唯一的朋友。她是我的初中同学,又与我家在同一个小区,那时我们一起上学放学,非常要好。
我去天津后,与她断了联系。但我回到营口来,我们又成了邻居。
2017年4月,梁秋艳结婚,我是伴娘,而乔子安是那天的伴郎。
我们俩一见如故,走到了一起。
子安比我大一岁,是新郎的初中同学,算起来,我俩也是校友。
我不愿提及那些伤心过往,只简单地告诉他,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不在了,我爸娶了后妈,生了弟弟,便不要我了。
子安说,我俩同病相怜,他父亲在他小学时就去世了,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。
起初,我担心子安的妈妈跟一些单亲妈妈一样,把儿媳当成情敌。直到我去了他家。
2017年十一,我见到了子安的妈妈。
那是一个雨后的清晨,天蓝如洗,如同一个美好的预示。
子安妈妈穿着白色碎花衬衫,脸上挂着温柔娴静的笑,披着一身阳光向我走来。
我一下愣住了,这场景多像梦里妈妈出现时的画面。
子安妈妈拉住我的手,亲热地说:“是戴伊吧?子安常和我提起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