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
我叫梁霞，家里姐妹三个，上边一个哥哥。
去年的十一月十一号，是我最悲痛的一天，我那一生劳苦功高的母亲因病去世了。
母亲年轻时就有肺病，因为家庭比较贫困，母亲一直没舍得看病，不舒服了就自己吃些药。
俗话说，是病三分毒，母亲长年累月的瞎吃药，把自己的身体吃坏了。
前几年，病情加重，得了肺气肿，严重的时候，整天整夜的坐着，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儿。
母亲死的前一天晚上，她靠在墙上，我和老公一左一右为她按摩前胸后背，母亲软踏踏的靠在我老公身上，软弱无力的样子让我心酸。
那天，母亲喘了很久，最后终于能顺过一口气儿了，她有气无力的说:“小霞，明天我想去你大哥家，我快走了，想在儿子家走，这样村儿里人不会笑话你哥你嫂，你是闺女，妈不能死在闺女家。”
在我们老家有这样一个风俗，老人要去世时，有儿子的必须在儿子家死，不能死在闺女家，要不然，人们会笑话儿子，说他不孝顺等等。
那天，母亲说完，我半天没有吭声，我不知道怎样跟母亲说，之前我们哥几个讨论过这个问题，大嫂第一个跳出来不同意。
嫂子说，她家是去年新盖的大房子，住不到三年，如果妈死她那了，会晦气的。
所以，她坚决不同意我妈死她家，甚至去她家小住几天都不行。
毕竟，七十不留宿，八十不留饭，九十不留坐，嫂子有这个担心可以理解，但那是我们的妈呀，这样做未免太苛刻了。
可没办法，我哥都不敢说啥，我们姐几个更是不好说什么。
就这样，第二天一大早，母亲就走了，还没等我和老公再跟哥嫂商量一下。或许，母亲也明白，即使商量了也白商量，人老了，不能为儿女发光发热了，就是没用，活着也是废材。
母亲到底死在了闺女家，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，村民对哥嫂指指点点，说他们不孝顺，养儿防老，这个儿养得是真没用。
母亲活了八十岁，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她，也知道母亲一生的命运多舛，她是个可怜的人。
可怜到任何认识她的人提起，都忍不住唏嘘落泪。
母亲十六岁的时候，被我姥爷卖给了黑龙江省齐齐哈尔的一户人家做丫鬟。说是做丫鬟，其实是给那家的少主人做妾。
姥爷这一辈子，输耍不成器，家里以前是富农，有不少土地，光是长工就雇了几十人，可他这人能创业不能守业，没几年光景，家里的钱财和土地就被他输了。
包括我可怜的母亲，她才十六岁啊，就被姥爷送去了几千里地的黑龙江。
母亲嫁的这户人家儿子是个花花公子，靠着老子打的江山，每天就是吃喝玩乐，外面的女人如过江之鲫，可这些个女人没有一个能给他生儿子的。
那时，母亲白天是这家的丫鬟，伺候一家人的吃喝。晚上，则是这个少主人生儿子的工具。
为了生儿子，他整夜整夜折腾母亲，母亲是苦不堪言，但她不敢反抗，因为没有娘家做后盾，又是姥爷用来抵债的，她要做的只有生儿子，还有的就是忍。
大概老天都可怜母亲吧，第二年，母亲真就生了个儿子，这个儿子，就是我大哥。
母亲生了儿子，在婆家的地位当时水涨船高，以前那些整日给她摆脸子的人，如今都对母亲毕恭毕敬，不过，那只是表面，暗地里，她们是羡慕嫉妒更是恨的。
女人多的地方，战争就多。
母亲生了儿子，自然把少主人的心往自己那边拉拢了，这样，就冷落了一些莺莺燕燕。
于是，一场灾难正悄悄向这个家逼近，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吞噬这一切。
大哥满月那天，母亲的婆家一片张灯结彩，宴请了几十桌亲朋好友来吃饭，由于高兴，酒自然没少喝，院里院外，一片呼噜声，大家喝的是东倒西歪。
半夜，大哥醒了，哭嚎不止，母亲喂他吃奶，忽然间，她听见院里有动静，同时一道火光飞进了院子。
也是该着，以前，睡觉跟死猪一样的少主人这天晚上竟然也被大哥的哭声惊醒了，或许，也是母亲和大哥命不该绝。
院子里进来火光的那一刻，少主人也看到了，他暗叫不好，有人要放火烧死他们。
于是，趁大火还没起来时，他赶紧让母亲包好大哥，从他家的暗室里逃出去。
母亲说，过去有钱人家都有暗室，用来藏金银珠宝，在意外来临时也能逃生。
母亲和大哥就是在那个暗室里逃出去的，少主人在大哥的小被子里，放了很多珠宝首饰，后来回老家时被姥爷拿走输了。
那时，母亲本打算让少主人一起逃，可少主人说他得留下来救人救火。
最后，少主人流着泪交代母亲，无论多难，都要把他儿子养大，那是他们沈家唯一的独苗。
那夜，沈家院子火光冲天，哭声一片，烧死了十几口人，唯一的幸存者就是母亲和大哥，大火起来的那一刻，母亲已经抱着大哥连夜坐上了回我们北方老家的火车。
后来，母亲才辗转知道，当年沈家的大火是沈家少爷一个相好放的，她受不了母亲生了儿子，更受不了少主人对她的冷落，于是，她才疯狂的报复了沈家。
沈家一夜之间丧生在大火里，一只蚂蚁都没放过。
逃回老家的母亲后来嫁给了我父亲，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，因为家里困难，一辈子没娶过媳妇。
那年，母亲十八岁，父亲四十二岁，他们是夫妻，更像是父女。
父亲和母亲结婚后，大姐，二姐和我相继出生。
父亲为人忠厚善良，拿大哥视为己出，一家人虽然贫困，倒也其乐融融。
可是好景不长，我十岁那年，才五十多岁的父亲撒手人寰，留下母亲和我们，孤儿寡母一大家。
为了给大哥娶媳妇，养活我们长大，母亲那些年没少吃苦，村里人见母亲一个人太难，就劝她再往前走一步，可母亲说，“前一堆儿后一块儿的，肯定不行，孩子们大了就好了。”
就这样，母亲怕我们兄妹受委屈，她硬是没找，坚持一个人把我们养大，给大哥娶了媳妇。
眼见我们都成家立业过上踏实日子了，母亲却走了。
那天，大哥大嫂听说母亲去世，当时从镇上赶了回来。
到家门口的时候，不知为什么，大嫂却平地摔了个跟头，摔完之后，被旁边的人扶了起来，因为忙于母亲的后事，谁也没注意嫂子有啥变化。
灵棚搭上以后，大哥跪在母亲的遗像前烧纸钱，烧着烧着，灵棚里忽然起来一阵旋风，这阵风夹杂着大哥刚烧的纸钱，像条火蛇围着大哥转了三圈儿，最后落在嫂子的脚前。
当时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，嫂子一下扑倒在大哥的身上，对他连打带骂:
“沈伟东，你个混蛋，这些年我把你拉扯大容易吗？你刚满月时，我带着你千里迢迢从黑龙江回小梁屯。
这一路，我吃了多少苦？受了多少罪你知道吗？我刚刚生完你，还没做好月子，就抱着你颠沛流离。
我可怜你，有啥好东西宁可不给我三个闺女吃，也给你吃，为此，老梁跟我闹了多少回别扭，你三个妹妹因为你受了多少委屈你知不知道啊！
你娶了媳妇忘了娘，去年，你家盖四间新房，我差点把骨头渣子砸碎卖钱给你盖房子，你三个妹妹更是节衣缩食，一家给你拿了一万块。
可你呢？房子盖好以后你看过我几次？我想去你家住一宿你老婆都不让，你也不敢放屁！你有孽呀，知道你这样，当年就应该让那把火烧死你！”
嫂子越骂越狠，眼泪像拧开的水龙头，像山洪卸闸，哗哗流个不停。
大哥则越被骂越高兴，仰天长笑，笑得我们毛骨悚然，更让我们毛骨悚然的，是嫂子的声音，确切的说那不是嫂子的声音，而是母亲的声音。
真的，嫂子无论是说话声，还是哭声，言谈举止，就是第二个母亲。
我们姐几个当时吓坏了，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。这时，嫂子回身看见了我，一把把我搂住，眼泪鼻涕蹭了我满脸满身，她又用我母亲的语气说:
“小霞，妈对不起你，你是家里的老小，可妈这些年亏待了你呀！当年你考上了大学我都没让你念，就是为省下钱给你哥娶媳妇。
你哥可怜，亲爸，还有爷爷奶奶所有亲人都被烧死了，你说，我这亲妈如果不对他好，他不更可怜吗？妈不是重男轻女，妈是可怜你大哥呀！”
嫂子说完，就开始抽自己嘴巴子，越抽越狠，她越抽大哥似乎越高兴，笑得前仰后合。
我们眼睁睁看着大嫂疯疯癫癫，一会儿嘱咐大姐好好过日子，别老跟大姐夫吵架，一会儿又说二姐，别挣钱不要命，身体才是重要的。
然后，就开始在灵棚里又哭又闹，捧着自己的遗像念念叨叨:“我以后就看不见你们了，你们就成没妈的孩子了，我走了以后，你要有当哥的样，护着妹妹。”
然后，嫂子揪着大哥的脖领，问他听见没，要对三个妹妹好！
大哥不说话，就是笑，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。
就在我们吓得不知所措时，为母亲主持后事的朱伯伯说:“你嫂子这是被你妈秘上了，得赶紧送你妈走，要不然，过了今晚十二点，你妈的鬼魂回不去阴间，在人间滞留就不好了。”
我们姐三个大吃一惊，赶紧问朱伯伯怎么办？说实话，这种事，我们听说过，但还没见过，如今却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上，都有点六神无主。
朱伯伯沉思了一会儿，说:“五队有个刘大仙儿，她去年刚出马，据说阴阳之事算的挺准，你们赶紧带你嫂子和你哥去五队找刘大仙儿。”
我们听了，连连点头，家里留几个人继续张罗母亲的后事，还有几个人跟大哥嫂子去找大仙儿。
可嫂子像是明白什么，说死不去，绕着灵棚躲猫猫。
朱伯伯说是母亲不想回阴间，想留在阳间陪着我们，可毕竟人鬼殊途，即使千般不舍，我们也得让母亲上路，去极乐世界。
后来，没办法，我们只好找来绳子，把又哭又喊的嫂子绑上，塞到面包车里，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儿看着。
我永远忘不了嫂子被塞上车时那个眼神，她可怜兮兮的盯着我们姐妹三个，看了一眼又一眼，像是永远把我们刻在眼睛里一样。
那是母亲的眼神。
后来的事情，是随嫂子同去的二姐夫说的。
那天，嫂子刚一下车，原本骂骂咧咧，连哭带嚎的她马上不做声了，尤其见到刘大仙儿，眼睛里写满了恐惧。
刘大仙儿看了嫂子一眼，还没等别人介绍咋回事，就冷着脸说:“该走不走，还在这干啥？纯心让孩子们害怕，折腾他们吗？”
然后，刘大仙儿来到她家后屋，点了三炷香，每炷香旁又倒了一小盅白酒。
接下来，她念念叨叨，不知道说些什么，每个人都屏主呼吸，大气儿不敢喘。
最后，刘大仙儿念叨完了，对二姐夫说:“你丈母娘不想死在你三小姨子家，有儿子，死闺女家让人笑话，她在那辈子也抬不起头。
回去以后，你让你大舅哥和大舅嫂捧着她的骨灰盒，连喊三声，妈，跟我回家！
然后在你大舅哥新房门前搭灵棚，吹吹打打三天三夜，你妈的鬼魂就走了，你们也都消停了！”
二姐夫连连点头，表示一定照办。
说来也怪，我哥和我嫂子回来以后按照刘大仙儿说的，把母亲的骨灰盒抱去他们家以后，嫂子果然好了，大哥也不那样傻笑了。
|
主页 > 另类小说 > 
